天空中傳來一陣雷聲,閃電從窗外劃過。
剪完照片,他把剪刀隨意一扔,虛脫地靠在沙發上,仿佛幹完了一件重大的體力活,窗外下起了暴雨,雨水沫子從窗外飛濺進來,落在他臉上,冰冷的雨水使他也全身戰顫了一下。
七喜似乎恢複了正常。
他把窗門一扇一扇地關起來,並且拉上了窗簾。
屋裏一片黑暗。
黑暗中七喜看到了碎片,破碎的東西在黑暗中熠熠生光。七喜的喉嚨咕嘟了一聲,他吞下一口唾沫,伸出手,按下了燈的開關,屋裏亮堂起來。
七喜從酒櫃裏拿出一瓶酒,打開咕咕喝了兩口。然後把散落一地的照片的碎片拾起來,他決定在暴雨過去陽光重新破雲而出之前把它們粘貼好,然後枕著照片沉睡。
七喜修長的手指靈活有力。他的表情專注而沉穩。
他麵對的不是一堆照片的碎片,而是一具需要他精心美容的屍體。
他吹起了口哨。哨聲像是安魂曲。
七喜走到了窗邊,他拉開了窗簾。他看著暴雨在肆虐著這個城市,他的心裏充滿了暴雨的聲音,這種聲音好像要把這個世界撕裂。他突然看到一隻鴿子從暴雨中撲哧哧地飛過來,落在了他家的窗台上。鴿子的羽毛被打濕了,它好像在看著七喜,向七喜求救,它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也許它是被暴雨嚇壞了。七喜看著鴿子,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他真想把那隻可憐的鴿子抱在懷裏,溫暖它,並且消除它的恐懼。
但是他沒有出去。
鴿子也許看出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是不會救它的了,鴿子的頭扭向了外麵,接著,鴿子撲哧哧地飛走了,它在雨中的身影落寞而且無助,七喜覺得此時自己是個殘忍的沒有感情的人。
七喜記起了剛剛結婚的時候,他和她在廣場上,他們的身邊圍滿了鴿子,鴿子是善良和平的,一點也不怕人,七喜和她買來了兩包玉米喂著鴿子,有一隻鴿子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她欣喜地拍下了一張照片。鴿子打動了他們,她的臉上洋溢著和平幸福,七喜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多麼希望自己一生都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在廣場上和鴿子和平相處。
可現在,一切都起了變化。
美好的東西並不長久。
暴雨的突如其來,讓蘭芳放慢了車速,雨鞭抽打著車窗玻璃,雨刷器快速地擺動,也無法驅趕她眼前的迷蒙。暴雨下得狂烈時,她根本就看不清前麵的道路和迎麵而來的車輛了。她把車停在了一旁,她要等雨稍小了點再走,這樣行車充滿了危險,她不希望在歸途中發生意外。安蓉,楊林丹,王子洋,夏敏,這些人在她的腦海裏變幻著,她理不出一條清晰的脈絡,他們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又似乎毫無關聯。
蘭芳和安蓉都在孤兒院長大。蘭芳一生下來就被父母遺棄了。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她多次問過老院長,老院長也不知道,或許她保守著一個秘密不願向蘭芳透露,直到她終老死去。老院長死時,蘭芳和安蓉都守在她身邊。這個做了一生善事的老人無疾而終。某一天清晨,她覺得自己要離開美好而又汙濁的人間了,她分別給安蓉和蘭芳打了電話,然後就躺在床上等待死亡。蘭芳和安蓉趕到後,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朝蘭芳和安蓉微笑了一下就閉上了雙眼,她死得那麼安詳和從容,像是去天國赴一個家宴。
蘭芳看著狂暴的雨,雨刷快速地來回擺動著,而雨水依然固執地接連不斷地漫上來。車窗外麵是一片黑暗,深沉的黑暗,天地間有一種巨大的恐懼在蔓延。
她感覺到了危險。
危險無處不在。
在前方的黑暗中,在暴雨下,她突然看到安蓉就站在曠野中,狂風暴雨吞噬著她,安蓉披著長發,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那件薄薄的連衣裙在暴雨中似乎還在飄動。她渾身顫抖,對著蘭芳張開了雙手,那雙晶瑩透明的雙眸無助而哀怨。
蘭芳說了聲:不——
安蓉的影像從曠野中消失。
蘭芳身上冰涼。
她開動了車,她要趕快回到赤板,她不能讓安蓉被邪惡的力量吞沒。汽車在暴雨中衝撞著前行,把一片片的汙泥濁水甩到車後。
汽車像一片葉子在暴風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