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雲端140(1 / 2)

七 婚事

午夜靜得不同尋常,不知道為什麼,偏教我想起入徐州城那晚的笙簫,明明是歌舞升平,無故卻聽出畫角金戈,暗色裏沒來由殺機四伏,隻等什麼時候最後一擊,或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

睜眼來,淡銀色的月光恬然鋪展在錦被上,淺淺陰影如水墨。

我道:“將軍。”

有人歎氣:“郡主,你又胡鬧了。”

“我沒有!”話回得斬釘截鐵,終究不敢抬眼,隻死死盯著麵前半幅月白衣角,怕稍一不慎,會看見他神色裏的尷尬與不情願。

“郡主,微臣不在名單之列。”

“我知道。”——我就不信,區區一紙名單,難得倒武威將軍。

“天下高人何其之多,能解這局棋的,未必就隻有微臣。”

我咬牙反問:“那又如何?”

安朝靜立了一會兒,並不駁我,卻道:“郡主,微臣……是武將。”

那算什麼理由?

我怔了一怔,視線上移,素衣,玉帶,胸口繡紋是山中之王,乳虎嘯穀,百獸惶惶。

月光明澈,照見他容顏如玉,亦照見他眉間清愁,繾綣,如一川煙柳。質問就忘了如何出口——我原也沒有什麼立場質問他——我沒有說過非君不嫁,他亦不曾許我非卿莫娶,我或有意,他實無心,誤會從來都源於荒唐。

或是貪婪。

半晌作不了聲,沙漏悄然轉過一格,輕響,恍然如落子。五內如焚。

我垂下眼簾強笑:“我明白了,將軍——請回。”

“你不明白!”聲音裏許許惱怒:“我是武將,不是文臣,他們忌憚我,更甚於忌憚你,莫說是這樣隱晦曲折的暗示,便是由陛下指名道姓下詔賜婚,他們也必然駁回聖旨,除非、除非我解去兵權。”

“安……”我揚了揚眉。

“解去兵權,又如何護衛你與陛下平安?”安朝容色窘迫:“我、我不想你後悔……”

自遇見以來,我何嚐見過他這般手足無措,若換了平日,怕早嗤笑出聲,然而此時此夜,隻相對無一語。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解除兵權,等同於自剪羽翼,自去爪牙,從此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自顧不暇,便隻能束手,眼睜睜瞧著阿弟成傀儡,由人擺布,而無能為力。

或者他能帶我走——但是走、能走多遠?他不會耕,我不會織,貧賤夫妻百事哀。縱是退一萬步,我們能走得脫,也有足夠的運氣尋到桃源深處,相守到老,衣食無憂,阿弟呢?阿弟怎麼辦?他總還要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囚籠裏掙紮,掙紮一生一世——他們不會放過他。養虎貽患,斬草須除根。

他不想我後悔,所以他不忍逼我抉擇,在他與阿弟之間。

我呆呆看著他,看著他麵容裏的黯然,恍惚回到那個星月無光的晚上,我問他:父王呢?他抿了抿唇,不能作答。他怕我失望,因他並非無所不能;他怕我傷心,生與死,至親與至愛,手心手背,舍哪一個都痛。

但是總要選擇,既是無路可退,我低聲道:“如此……你替我選,好麼?”

我想我終究是一個懦弱的人,在無法選擇的時候,恨不得天降龜殼,容我縮頭,容我逃避,容我假作不知。

而安朝,他怔了片刻,俯身親吻我的眼睛,他說:“好。”

在我這一生之中,除去父親,便隻有他,這般篤定,這般溫柔,這般義無反顧,替我決斷,替我選擇,替我遮風擋雨,替我承擔所有罪孽。

我成親,在十天之後。

既是他做的決定,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