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雲端143(1 / 1)

十 為難

“他……並沒有篡位的野心。”

阿弟答我:“我知道。”

“你既知道,又何必這樣為難他?”

阿弟默然不語。

他不說,不等於我不會想,斯時阿弟親政年餘,手上的人並不多,他忌憚他,他憎恨他,他明知道他當初為什麼手刃徐州刺史,為什麼血洗顧家,為什麼於頃刻之間誅殺三公,他明明知道,卻仍懾於雷霆之威——如有一日,安朝將這種威勢加諸於他的身上……

所謂功高震主。

安朝一日不除,他一日不能高枕,他在他的陰影下,顫栗,喘不過氣來。

他就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劍,就算是永不出鞘,也讓他寢食難安。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一個王朝,不需要兩個太陽。

所以他詆毀他,他侮辱他,用一個荒謬的借口離間我與他的相知,用一個可笑的結局回報他一生功績,再用一個可笑的理由解釋他的死亡,可笑……可笑我不能為他翻案。

我問他:“……是這樣麼?”

阿弟冷笑:“皇姐盡可以這樣想,皇姐盡可以將我想成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這樣說,卻揚起麵孔,與我對峙。他目中失望與傷心,濃鬱清晰如剛剛升起的暮靄,我原可以裝作沒看見,但終究不能。

我道:“他雖然權傾天下,但是常年在外征戰,回朝時少,便是回朝,也極少違拗於你,反是我,與你衝突時多……”

“原來皇姐也知道與我衝突時多。”

我不理他置氣,隻道:“正因為知道,才不明白。”

“不明白?”阿弟目光炯炯,他大約是想繼續冷笑,但是沒能笑得出來,反是掙紅了眼睛,啞著嗓子質問:“我才不明白,你我一母同胞,是血脈至親,就因為一個外人,你竟至於囚禁我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才真個不明白!”

悲憤,甚於怨恨。

我搖頭:“不,不是為了他——”

“那是為什麼?”

“為了……保你不死。”平平常常幾個字,我用盡我平生力氣。是的,為了保他不死,我總怕什麼時候我再忍不住,隻要一道懿旨,不,幾個字,甚至於一個暗示,自有人辦妥,將這世上最後一個與我血脈相連的人,斬於刀下。

但是我答應過父王,答應過我自己,會放任他好好活下去,活到我死的那一日,比我活得更為長久——據說恨總是比愛更為長久,我深愛他,亦深恨他,我在生時候,已經讓他吃盡苦頭,在我死後,我放他一條生路。

一個人的殘生,愛撐不起,而恨可以。

阿弟目中一片死灰,他定定看住我,忽然“霍”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俯視我:“請皇姐歸政!”

既不如初次惶恐,也不似再次重複時候強撐的果斷,再沒有半分瑟縮與懇求,而是淡然,淡如止水。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祖父,那個暮蒼齋中與安朝對弈的老人,他起手落子的時候,他殺伐決斷的時候,他等候齊皇在宮中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

阿弟也在等我咽氣吧。

這樣的阿弟,才配是我蕭家子孫,也隻有這樣的阿弟,才是那個能夠狠心將我賣給北朝的蕭重熙,隻是這樣的手段,這樣的決斷,未免來得太遲了些,太遲。我忍不住笑了一笑,柔聲問:“阿弟要殺我麼?”

“皇姐以為朕不能?”

“陛下……能麼?”

阿弟麵上再無半分血色,右手按在劍上,就如同許多年前他發誓說“必殺此獠”時候的陰狠,但是眼睛是清明的,如果說那時候的阿弟還會發怒,會受激,那麼眼前的這個蕭重熙,冷靜就如同簷下冰淩。

他隻是將手按在劍上,沒有出鞘,但是我相信這一次,如果拔劍,必毫不猶豫。

但是他竟然忍得住,忍得住一個字一個字逼出口:“朕……不能。”

我目中笑意愈濃,聲音愈柔:“就算陛下說能,我也不會怪你,陛下終究是阿弟,長幼有序,於情於理,我都不會、也不忍難為陛下。”

阿弟見我這般神色,到底還是怕了,稍退了半步:“皇姐、皇姐要什麼?”

“我要阿弟一個答案——他、他到底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