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說不去,還說他自進京以後,除非是皇上有旨命他進宮或者上朝,否則不出府半步,不見任何來客。
這不跟我大哥一樣了嗎,好歹我大哥還是被我老爹關的禁閉,理由也很充分,他倒好,自己關自己的禁閉,問半天什麼理由都沒有,我悶得半死,自己跑出去逛街,由得他自己悶死自己。
長安城還真大,剛到夏天,滿街飄著鮮豔的裙子,鐲子啊鏈子啊釵子啊丁當作響,好聽極了,有白膚深目的女子在酒肆裏跳舞,高大健碩,偏偏長了一把水蛇腰,比狐狸還媚。我倒真看見了幾隻狐狸,男的英俊,女的嬌美,見了我連個招呼也不打,揚長而去——這也沒什麼,雖然一般陸地上的東西都會敬我們三分,不過狐狸例外,因為他們夠狡猾,連神獸麒麟有時候都奈何不了他們。
我看得起勁,忽然肚子裏咕嚕一聲,餓了。於是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眼風還不老實,忽然一頭撞到一個人,睜眼一看,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雖然是書生打扮,但是英挺不凡,氣勢剛硬。
我自然深知欺軟怕硬的道理,所以稍稍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向他賠禮,我還沒開口,他就已經先向我道歉說:“在下一時走神,衝撞了姑娘,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仔細看他,果然有些失魂落魄,卻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看看他背後就是任城王府,莫非他是找小李有事,吃了閉門羹?我見他這樣有禮,俠氣一起,就說:“你有什麼事為難嗎,不妨進去坐坐,我家王爺為人很熱心的。”他還在遲疑,我一把拉住他就去敲門,老蒼頭見了我眉開眼笑,說:“王爺正說呢,龍姑娘餓了就會回來。”話還沒完就看見我背後的年輕人,不由皺眉道:“秦王……我家王爺——”
“他是我朋友,我帶他回來吃飯了,小李不會小氣到請頓飯也不肯吧。”我一口打斷他,拉著年輕人就往裏走,老蒼頭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小李一見我拉進來的年輕人,臉色一變,站起來行大禮說:“參見秦王。”
那叫秦王的年輕人忙伸手扶起他說:“自家兄弟,不必行此大禮。”咦,原來他們是兄弟啊,我看看小李,又看看秦王,原來還真有那麼一點像,怪不得我一見之下就大生好感,老蒼頭也真是不通人情,外人不見,自家兄弟還能不見?所謂兄友弟恭,我大哥關禁閉我還天天去陪他呢。
小李說:“小三你餓了吧,先去吃飯吧,不必等我,我有話要和秦王說。”
我還真餓了,對他們說話也沒多大興趣,所以扭頭直奔餐廳。
等我吃完飯回來,秦王已經告辭了,小李坐在亭子裏,麵上很有些憂慮之色,我走過去問他:“你怎麼了?”
他摸摸我的發說:“我很為難。”
我奇道:“說來聽聽。”
小李低聲說:“秦王與太子爭天下,以功勞論,自然秦王最大,可是皇上早早就把太子給立了,現在兩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教我們這些親族,臣屬都很為難。”
我說:“那你幫誰呢?”
他閉一閉眼睛,緩聲道:“太子是君,我是臣,以君臣之份論,我應當支持太子;可是我自17歲起就跟秦王出兵作戰,同生共死,以兄弟情分論,我實在……不能眼看著他死在太子手中。”
我說:“按你們的規矩,誰做皇帝不是現任皇帝說了算嗎,你說的太子秦王,皇帝又偏向哪一個?”
小李低歎一聲道:“太子秦王都是皇帝親生,手心手背那是一個都舍不得,前些日子他還有意讓秦王去洛陽做王,哪怕分疆裂土都在所不惜,可是昨日太白星白日貫空,太史令上書說此象主當朝者更迭,皇上震怒,據說是有秘信給秦王,要賜秦王自盡……”
“皇帝還真狠得下心,”我說:“既然秦王功勞這麼大,他又這麼怕他造反,怎麼不幹脆立他為太子,省得叫人惦念?”
小李說:“一是初立朝時為穩定人心,立了長子為太子,太子這麼多年來並無大過,所謂太子無過,廢之不詳;二是前朝教訓,隋朝兩代而亡便是廢長子立次子故,那隋煬帝做王爺時候聰明勇武,很是了得,誰知道一日為君,竟奢靡無度,又好大喜功,令天下人忍無可忍,今日秦王雖然也是英明天縱,可是誰知道他日為君,會不會重蹈隋煬帝之覆轍?皇上也是顧慮此點,所以遲遲不能決定。”
“隋煬帝是隋煬帝,秦王是秦王,兩個根本不相幹的人,怎麼會一樣呢?”
小李解釋說:“說來也並非全不相幹,當今皇上與前朝隋煬帝本是姑表兄弟,從血緣上論,倒有七八分相近。”
我還是覺得秦王挺無辜的,就說:“那也不能一概而論啊,隋煬帝是昏君,又沒人說當今天子是昏君,他們姑表兄弟尚且這麼不同,何況秦王和他還隔了一代呢,要說相近,秦王和太子是親兄弟,他們倆血緣才最近,你們皇帝為著這麼一個理由不肯立秦王,還因為太白星那檔子事要殺秦王,簡直……簡直老糊塗了。”
太白星那事兒是我鬧出來的,累得秦王被賜自盡,我有點內疚,忍不住幫著他說話。
小李沉吟半晌說:“你說得有理,不立秦王的理由確實有些荒誕,兄弟一場,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坐視他被太子殺掉。”
那天下午小李就破誓出了門,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一個人呆著無聊就去看王府裏的水池,一幹水族嚇得半死,一個個排隊到水麵上來給我作揖,尉為壯觀,忽然老蒼頭過來說:“龍姑娘,有位夫人找你。”
我可不認識什麼夫人,就算有人找我也應該是蝦兵蟹將,怎麼會有夫人呢?我好奇地跟出去看,見廳裏坐一女子,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布衣荊釵,但是容貌極美,高貴端莊,簡直像是從畫裏麵走出來的人兒,我看得一呆,她卻對我笑,說:“是龍三龍姑娘嗎?”
她的聲音真好聽,並不像酒肆歌坊裏那些鶯鶯燕燕,裝出來的嬌嫩,而是那種……十分悅耳的聲音,入到耳中隻覺得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不舒服至極,我於是說:“你長得真好看,聲音也好聽。”
她不由微笑了,說:“龍姑娘天真未泯,任城王真好福氣。”
我說:“你認識小李?”
她笑著說:“自然,任城王叫我帶你去見他。”
她的聲音這樣動人,態度又這樣優雅,讓人憑空就起了依賴和信任的心理,我隨了她去,坐在轎中,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又轉了多少圈子,最終外麵人說:“到了。”便有人掀起布簾,說:“王妃請慢。”
咦,她是王妃——哪家的王妃?我盯著她看了又看,她微笑著挽著我的手說:“我們下去吧。”
下轎一看,好大一座王府,上麵三個黑漆大字:秦王府。
我一下明白過來,問她:“你是秦王妃?”
她笑一笑說:“是,你叫我長孫姐姐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