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想,好不容易來了,不管怎麼樣,也得見識見識。於是,按了電鈴,有人來開門了——是我的同類,放心進門了。又一家家庭作坊,簡陋得看不到一個文件框,這哪是研究中心呀?先上洗手間取了口罩洗了手,順便觀察了一下:一套寬敞的三居室,裏間有人在接聽電話,他們的辦公桌上除了電話機還是電話機。大客廳兩邊各擺著幾張舊的方桌,有幾個人坐在桌旁無所事事地望著我,靠飄窗也放著一張桌子,坐著一個疲疲遝遝的瘦男子,那樣子似乎沒吃早餐,後來親眼所見證實了我的眼光——他正是坐在那兒等廚房的午餐出來。也難怪,客廳牆上的那麵掛鍾已經指向了十一點。領我進門的女人招呼我在一張桌邊坐下,她坐我對麵。從手包裏取出我的各種證件給她,她看著它們,我則看著她:二十四五歲,皮膚白皙,深度近視。正看之間,從裏屋出來一個比她更年輕的女孩,拿著張紙,小聲地問她:老師,假如對方問及5000元的用途該如何回答?她望望我,對女孩說,帶著絲嚴厲:待會再說。女孩悻悻地走了。她將我的證件還給我,轉過身對其中一個無所事事的人說:拿張表格來。表格拿來了,讓我填寫,我順便問了她們公司的性質,她說:你放心,我們是有國家部委蓋章的。說著,拿出蓋有聽起來絕對讓你不會多問的部委的藍色印章的一紙文件,我了草地填著表格,想著藍色的印章。快速遞過表格,她看了一下,說:
身份證號碼得填。我說:假如我來上班一月底薪能拿多少?她說:像你這麼高的學曆又有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一月至少能拿到一萬。我顧左右而言它,她也顧左右而言它。填上身份證號吧,她又說。算了吧,我不想做了。在她的愕然問我已經起身要走了。不知從哪兒出來一老太太,端了一大盆菜,疲疲遝遝的瘦男子大叫了一聲:開飯羅。旋即,近十來人拿著飯盒向老太太這邊走來,又有人在問吃什麼菜。老太太則客氣地對我招呼:吃了飯再走吧。我笑著道了謝,出來了,卻走到了廚房,聽有人在笑。老太太說:得走這邊。我說:哦,謝謝您!一個人泄氣地逃了,沒人送我。步出電梯,滿心的難受,馬上撥通他的電話向他彙報,每次難受就向他求援。他說:就算體驗生活吧。哎,就算體驗生活吧,就算增長見識吧。人家一紙破文件也能養活那一大幫人,也算人家本事。不偷不搶,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借著首都地利之光,衝著下麵機關領導者的麵於,一個團隊一個團隊請到首都來美名日開會、學習、培訓,實則公款旅遊消費。不能不佩服人家的真金點子吧?墨守陳規的傻女人。
回到家,婆婆問及,如實彙報,已經不再難受了,彙報得沒帶半絲感情色彩。婆婆說:就是,出門時就碰了那個破老太,我就知道沒好消息。當時就準備叫你不要去的。這麼熱的天。我笑了,記起出門時,在樓梯間扶了那個溜達回來的中了風的腿腳有點不靈便的老人一把。婆婆迷信這個,說出門辦事,一出門就碰到女人沒好結果,這是婆婆的媽媽——外婆的傳教,外婆又不知是誰傳教的,外婆兩歲就沒了爹媽,八歲就做了童養媳。媽媽,我們都是女人呢,我笑著說。騙人的,還讓你白跑,他們肯定做不長久,婆婆說。嗯,肯定。喝了婆婆從老家帶來的千梅菜做的白玉豆腐湯,我也底氣十足堅定地附和著說。
難道就沒一家看上我的正規的單位嗎?
有,一家文化公司,四輪麵試,通過了,編輯策劃總監,多好的頭銜,工資必低到讓人接受不了。結果,工資就是低到讓人接受不了。人家老總說:這個區就這個標準。後來問熟悉行情的說,就這標準。因為怕談錢,人家老總嫌棄滿身銅臭,怎能丟了這麼個好不容易到手的正規的好單位。一開始就沒談工資,哪知道,不談錢也是丟了。不過,知道考策劃總監怎麼考了。也算是了長點見識,沒白浪費時間吧。
我問:是不是簡曆得有變化,人家需要全日製畢業的你就寫全日製畢業的,英語沒八級先寫上八級,先爭取一個麵試的機會再說。他沉穩且滿有把握地說:沒必要,你如實填寫吧。做個誠實的人,總有人會賞識的。我照辦了,他的決定我一向聽從。跟他出外辦事,我隻能牽著他的手,方向總也是由他掌握。
他還告訴我,必須沉穩地、堅定地,又不是沒吃的,沒住的,那麼著急幹嘛?在家好好管管孩子比什麼都強。我考試之前你就別找工作了。我的心是安慰了,可想著那貸款買的房,想著他趴在書堆裏為著自己的職位資格考試隻能過不能不過的那麼辛苦的樣子,想著孩子一天一天地長大,進幼兒園、上學,教育費、飯費……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