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都找不到回家的門了。
尤寶珍被尤橙的話逗得笑了一下,也就是這笑,這笑比她看見他出現時淡漠的表情更讓卓閱覺得恐慌,以前如果他們吵架了,任憑怎麼逗她,她都是絕對不會笑一下的,除非她氣消了,不在乎了。
他望向她,她卻垂下頭在包裏翻鑰匙了,然後拿著鑰匙徑直越過他打開門。尤橙換鞋的時候,她很平靜地對他說:“先坐一下吧,我給尤橙洗個澡。”
她都知道他一定會來找她,也已經做好了和他坦然相談的準備。
卓閱不自禁地有點緊張。
他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台風剛過的夜晚,她心情不好,不想理他,他就死皮賴臉地追到她宿舍。幫她打掃衛生,給她端茶倒水,她坐在床上晃悠著腳丫子一邊啃蘋果一邊平靜地看著他忙來忙去。
牆角的水都給他清得差不多了,連房間裏的死角都被他抹得油光發亮,他再找不到一點點事做了,摳著玻璃上最後一點不幹膠渣子的時候,他很緊張地想,如果她還是不理他,他該怎麼辦?
尤寶珍終於坐下來了,卓閱便以這段回憶做了開頭。
她皺眉望著他,或者是有點奇怪他還會記得,也或者是根本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還會提起這段事情。卓閱笑了笑,說:“其實,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當時我甚至很灰心地想過,如果我回頭,你還是什麼都不說,我一定會喪氣走掉。”
不過,好在,他沒有走成,也好在,他走到門口準備丟掉積滿手心的垃圾的時候,尤寶珍問他:“你在這個時候追我,就不怕我隻是把你當成一個替代品嗎?”
她一開口,他的情緒一下子就提了上來了,他立即回答她說:“我不怕,因為我是真的很愛很愛你。”
尤寶珍撇嘴,這一句曾讓她無比動容的話,在他此時意外的表白麵前,竟無端端有了絲諷刺的味道。
你看,原來他從一開始對她就不是足夠堅定的。
卓閱沒理她鄙視的表情,頓了頓緩緩開口:“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為自己那時候的那點小心思而感到不安,因為我覺得我在某一刻對你的態度不夠堅定。可現在,我忽然明白了,那不是放棄,也不是我不夠堅定,而是我確實不知道如何用語言表達——我可以用實際行動告訴你我有多愛你,但是我卻沒辦法在你看似最不在乎的時候親口告訴你,我是如何如何喜歡你——寶珍,你明白嗎?離婚的時候,我痛得不會比你少,但是你從始至終都是那麼平靜而冷漠,你沒有說一句抱歉的話,甚至對於那突然離開的三天一句解釋也沒有……當然,”他打斷她,“我不是追究離婚到底是誰對誰錯,我隻是想告訴你,那段時間我們經常吵架,我和你一樣疲憊,也和你一樣,會感到絕望,我絕望是因為未來真的一片茫然,我看不到我能給你的幸福擺在哪裏,而你的態度讓我覺得,你等我說那句話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
“寶珍,現在說這些話可能有些假,可當時,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你留下來的。我一句話也沒有就讓橙子跟了你,我沒有把所有的錢都給你,我承認,我是想用橙子牽絆住你,我也承認,不給你全部的錢,是想你辛苦的時候能記得一下我的好……你走的時候,我一直在你背後跟著你,我看著你買票,進站,離開,我等著你回頭,我想隻要你回頭,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跑過去,把你再拉回來,但是你走得那樣急,那樣決絕,不要說回頭了,你連一個停頓都沒有。”
“我原來跟我爸有很多很多話講的,在外麵的時候,電話一打經常就是一兩個小時,可你離開後,我跟他們每一次的講話都不會超過三分鍾,因為每次一看到他們我就會忍不住想起你,我傷心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埋怨他們。”
“你問我愛的是哪個時候的你,寶珍,我最愛最愛你的時候,你也是一無所有的,剛剛畢業,心裏麵還裝著一個你讀書時候的男朋友,可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因為我愛你,我知道我自己愛你就可以了。我盡力促使你成長,我努力地想你找到你自己人生發展的方向,不是我想你能跟我站到一起,而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著你了,你可以照顧你自己……讓你一次又一次懷孕是我的錯,可那也是我自己的孩子,你每一次決定不要的時候我心裏有多痛你知道嗎?我甚至認為,是你一直都沒有真的愛上我,所以,連為我生一個孩子,你都不願意。”
卓閱說到這裏,尤寶珍想自己應該講些什麼了,可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貼身的ARMANI,修剪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大概在外人眼裏,一看到他,腦海裏定會不由自主閃過一大串優美的形容詞,比如睿智、尊貴、大氣、高雅、穩重、成熟……但唯獨沒有想過,他也會有如此頹廢而絕望的時候,眼裏閃著隱約的淚光,俯低了姿態跟一個女人說,他愛她。
倘若換作以前,她一定會感動得要死,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我相信你,我愛你。”然後義無反顧地投入進他的情緒裏去。
可此時,她卻隻是冷冷地打量著他,沒有特別的感動,也沒有更多的憐惜,她反倒覺得有一點點無聊,像是看電影時,預告片裏麵說是喜劇,結果看下去,卻換成了很狗血的大虐悲劇。
他說起的那些事情,件件樁樁都是真實的,一個人想起來的時候,她會感到它們還帶著那時候的溫度,但一從他嘴裏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反讓她覺得越發的遙遠了。
她想自己實在是太超脫了,所以,用了點力氣,她終於還是憋出了一句話,她問他:“卓閱,你說,是我以前做得太失敗了還是你根本就沒注意,我究竟有多愛你?”
卓閱抬頭,眼裏有希冀的光,既然有很深很深的愛,為何就不能夠再回頭?
尤寶珍歎息,好吧,既然要談,不如就徹底敞開了去吧:“說到離婚,你不是一直想問我,為什麼無緣無故跟你媽媽發脾氣,無緣無故地離家出走嗎?現在你問我這些,我承認,我有錯,你媽媽年紀大了,很多觀念和我不一樣這很正常……那段時間我們壓力都大,所以我一時沒有控製住自己的脾氣,其實一衝出家門的時候我就後悔了,但是我在街上溜達,卻看到了你和一個女人很親密地坐在麥當勞的餐廳裏……”
“和一個女人,還很親密?”卓閱皺眉。
“你看,你果然忘了。”尤寶珍自嘲。
卓閱說:“離婚以前,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連想過都沒有。
“我相信。”尤寶珍微笑,眼裏有了一點溫柔的意味,也許他們隻是一起看些文件資料,偶爾不小心坐得親密了一點罷了,這種不小心必須是以卓閱根本就心無旁婺毫不在意為前提的,否則他一定不會忘記,但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不是它是不是事實,而是那件事給了我很大的衝擊。我其實從未相信你會背叛我,可理智是一回事,行動卻又是另一回事。回家那麼長時間,我們吵架的次數遠遠超過了我們之前在一起那麼多年的總和。在彼此的眼裏我們都看到了疲憊,也看到了厭煩。我覺得害怕,我害怕我們會不會就這樣吵著吵著把感情完全吵沒有了。我覺得我需要冷靜,所以我去了火車站,我買了去北京的火車。我在路上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我問自己,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結果,我想來想去,想明白了或許離婚會很痛快,但那確實不是我想要通過吵架來達到的目的。”
“所以,我開始檢討,我開始反省,我總結自己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我想如果我回去了,我一定不會對你再隨便亂發脾氣,我一定設身處地地多站在你父母的位置想一想,理解你,理解他們,做一個好老婆、好媳婦……可是,”她苦笑,在火車上的時候,她想過她回到家後的很多種情景,比如因為她無緣無故的“失蹤”家裏麵的人可能會惱怒會生氣會擔心會埋怨,她都想好了,不管他們怎麼說她一定會認認真真地道歉,然後非常真誠地和卓閱來一次長談,把所有彼此之間的想法和意見都消化掉,可結果,“我回到家裏,一切都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樣了,你一句也沒問我這三天到哪裏去了,甚至連生氣都沒有,你隻是很平靜很漠然地跟我說,‘我們離婚吧’。”
我們離婚吧,很長一段時間,這五個字,如一段甩不脫的惡夢,將她牢牢魘住。但其實,可怕的不是這五個字,而是說出這五個字的人所用的語氣和表情,那般決然,那樣的不可挽轉。
尤寶珍說:“我對你媽媽,很抱歉,真的。尤其是當我知道她被我氣得昏倒住院的時候,我除了抱歉,還有恐懼……你是那麼孝順的人,我知道你可以容忍我任何事,但是卻絕無法容忍我對你父母不敬,我想你一定是對我失望透了,你父母對我的感覺也一定是糟糕透了……那一刻,不止是你,就是我,對留下來還能不能跟你白頭到老一點信心都沒有,所以我再道歉還有必要嗎?不如就讓你認為我無可救藥了,不如,就這樣散了算數。”
她擺擺手,打斷他想說的話,“我也等過你來找我,在老家,我天天做夢都夢見一睜開眼就看到你跑過來了,但是整整三個月,不要說你人,就是一個電話你也沒有打過來。”說著她又笑了笑,“不過卓閱,雖然一直說要恨你,可其實我知道,潛意識裏我從來也沒有恨過你。或者就是因為,我知道我也不是什麼好女人,我也有錯也並不是完全就值得人同情,所以我從不教橙子忘記你,因為我知道,不能在她身邊陪她不是你的錯,這或者,算是我離婚以後可以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我去找過你。”卓閱說。
尤寶珍語氣很淡:“半年以後,對嗎?”半年,世事易變,三天都可以天翻地覆改天換地了更何況是半年?她微微歎息,“你看,其實回頭想想,我們之間的時機從來就沒有對過,你愛我的時候,我剛剛才跟別人分了手;我認真想好了要好好愛你好好對待你的時候,你卻跟我說離婚了算數;我等你的時候你沒有出現,我決定放棄你了你又過來找我來了……卓閱,如果沒有感情,這頂多算是陰差陽錯,如果不幸有了感情,那也隻能說是,有緣無份……有緣無份嗬,既然是這樣了,很多事,就強求不來了。”
卓閱隻得沉默,他是真的被她說到無話可說了。雖然他隱約地明白,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但是至少目前,他想不出更好的、能說服她的理由。
光憑愛嗎?愛是一把雙刃劍,它會被磨損,也會不經意地被打了折扣,所以沒有誰比他們更明白在現實生活麵前,它的蒼白無力。
離開的時候,到底不甘心,卓閱說:“寶珍,現在我們可以重頭開始,我們可以讓時機完完全全都對得上了。”
“但是,”尤寶珍倚在門邊,聲音很無奈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已經接受方秉文了啊。”
“他不適合你。”
“那麼你適合嗎?”尤寶珍笑,“我是個傻女人,如果我再跟你在一起,我一定會不停地想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和你媽媽同時掉進了河裏,你是會先救她還是先救我?”
卓閱說:“我先救她,如果你死了,我就跳下去陪你一起死。”回答完,這個問題終於也讓他找到了反駁的餘地,“寶珍,你不能這麼想,他們是我父母,那是沒得選擇的東西,是我必須盡的責任和義務,失去他們,我會痛不欲生;而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我雖然可以選擇,但你卻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沒有了你,我將會生不如死。”
尤寶珍聽了,調侃:“可這些年,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寶珍!”卓閱皺眉,歎氣,“你一定要這樣嗎?”
“好了好了。”她安撫地擺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跟你說真的,也許我現在還不夠喜歡他,但是,和他一起,我很放鬆,也很開心,而且更重要的是,卓閱,跟方秉文在一起,我不害怕。”
我不害怕,卓閱,你又明白我的意思嗎?
因為愛得不夠多,因為期望不太深,所以,我不害怕會受傷,也不害怕會不幸福。
這或者是尤寶珍和卓閱離婚前後第一次這麼平心靜氣地坐下來和談。
是真的和談,因為談話的時候氣氛是愉快的,談完以後,她整個人都是放鬆了的。
尤寶珍不禁回想,離婚前麵那段日子他們幹什麼去了?如果他們能夠坐下來,從容地給對方一點申辯的時間,給對方多一些寬容和理解,是不是今天,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也或者,時間還是會磨滅幸福,但是至少,不會讓她和他都過得這麼辛苦。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守到情淡了再分開,和還在情濃時舍棄,哪一個更令人傷感。
一個人躺在床上,尤寶珍反反複複想卓閱說的那些話,那些話一遍一遍煨過來煨過去,居然將她的心捂出了一點熱乎的意味。
她傷感地想象,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她牽著女兒的手孤單的離開的時候,卓閱一直都默默地陪在她身後——多麼偶像劇啊,可惜那時,她的心裏堆積的隻有滿滿的傷心和悲涼,所以一心隻想著離那個地方越遠越好。
何曾還敢再回頭?
真是悲涼嗬,他們相愛的時機,從開始到結束,居然從來就沒有對過。
不過,尤寶珍說完那些話,心裏卻是平靜極了,坦然極了。活到這麼大歲數了,這也好像是她第一次這麼清醒地看清自己,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以後她到底要一個怎麼樣的生活。
和卓閱在一起的時候,她一心一意地向往,這個男人會給自己一份安定,這個男人會成為她此後一生的依靠和屏障,她信任他,她依賴他,但是,她沒有想到他也會放棄她;離婚以後,帶著尤橙一個人在這城市裏打拚,她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用自己的手,讓女兒過上富足而體麵的生活。
這裏麵,唯獨沒有她自己,她隻是一個依附品,先是依附卓閱,然後是依附著女兒,她忘記了自己也是人,也應該有享受和享有幸福的權利,甚至於,被世俗所影響,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得到世人眼裏所謂的圓滿了。
可卓閱的話,忽然又讓她圓滿了。
不管別人怎麼看,至少,她現在已經知道,她愛過的那個男人,沒有想要過輕易地放棄她,也許走錯了路,但她當初,總算沒有愛錯了他。
能夠愛過不後悔,也是一種幸運。
心裏積壓許久的話,終於都說出來了,尤寶珍無比輕鬆。這種輕鬆讓方秉文再見到她都有些意外,她問:“寶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覺得,今天的你,特別的意氣風發。”
尤寶珍裝傻,睜大了眼望著他:“啊,有嗎?”
那個樣子,無辜而頑皮,三十多歲的女人了,不自覺居然還是有點十幾歲小女孩的天真。好像是一夕之間,她身上原有的沉重感都一掃而空了。
方秉文失笑:“你連表情都溫和很多了呀,說一說,是不是有什麼好事了?”
尤寶珍笑,她倒是想說,問題是她該怎麼跟他講呢?關於卓閱,關於她對卓閱的感覺,關於她和卓閱的那一場談話,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得。
想了想,她三言兩語打混了過去,隻問了他一個比較切合的話題:“怎麼才能知道,現在遇到的人,是對的時機上遇到了對的人?”
方秉文嘻嘻一笑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正在問我會不會是你的那個MR.Right?”
尤寶珍說:“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方秉文於是斂了神色,很認真地想了一想,說:“如果想知道時機對不對,很簡單,雙方都是單身,都需要或者說也都渴望要一份安定;要想知道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對的那一個,也很簡單,問一問自己,他能給你要的那種安定嗎?”
方秉文回答了她後一個問題,他說:“尤寶珍,和你在一起,我心裏很平靜,那種平靜,就是一種極慰貼的舒適。在我們這個年紀,心靈的舒適度,應該要遠遠超過激情的濃度。”為此,他打了一個相當形象的比喻,“一個人的時候是租房子過活,而找到那個人了,就是住進了自己的住房,是相當程度的安心與放心。”
他問她:“尤寶珍,你對我安心嗎?願意放心嗎?”
尤寶珍怔怔地望著他,心想,他怎麼能這麼透徹地看透了她的內心?是的啊,她現在所求的,也不過是一分安心。
安心地避擋俗世流言的傷害,安心地繼續她以後平靜的生活。
激情和愛情,她想擁有,然而,如果要很辛苦才能得到,她寧願放棄。
不過,她也沒有正麵回答方秉文的問題,因為,她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但是,他卻沒法讓她安心。
因為他還有一個兒子,因為她不知道,他的兒子會不會敵視她的存在。
每每想起這個,她便有些頭疼,再婚本可以是很簡單的事,但如果牽涉到兩個孩子,就會比四個老人還要複雜。
然而,方秉文不是那麼容易就讓她混過去的人,在他堅持想知道的事情上,他有一種罕見的執著,一日沒知道結果,他會日日來問你同一個問題。
尤寶珍有時候也會讓他搞到很煩,於是就說:“方秉文,你為什麼就不能當作我已經回答了,或者你懂的?”
方秉文笑,有點耍賴般地說:“我不懂,你不說我又怎麼會懂呢?難道你不知道,很多誤會其實就是因為自以為懂得對方的心理才造成的嗎?”
一句話,讓尤寶珍再度沉默。
她想起她和卓閱,走到今天這一步,或者,就是因為很多時候,她以為他會懂得她的心思,他以為她會明白他的苦心。
結果,誰也無法理解,誰也不能懂得。
方秉文拉住她的手,說:“寶珍,我希望我們都坦誠一些,有什麼就說什麼……雖然我很想你能成為我身邊的那個人,可如果你真的覺得我不合適,也請坦誠地告訴我。”
尤寶珍看著他的眼睛,嚴肅的時候他是如此嚴肅,充分地讓你感覺到他的真誠,活潑的時候他又可以適時地幽默一下,讓你不用為那麼嚴肅的話題感到尷尬,這樣的男人,尤寶珍想不出不合適自己的理由。
“放棄你,我又怎麼會舍得?”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幾乎沒通過大腦,等她想收回的時候已是來不及,於是生生看到方秉文臉上浮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他一下擁過來,用力地抱住她,車廂逼仄,他的笑容是如此耀眼,懷抱是如此溫暖,她閉上眼睛,唇邊溫熱襲來,方秉文吻住了她。
尤寶珍第一個感覺,他的氣息如此陌生,煙味混合著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和卓閱的味道是如此不同,卓閱是清新的,不帶一絲雜質,是陽光般的溫暖和純淨。
她隱約有些失望,可到底沒有推開他。睜開眼睛,不禁意卻看到車子正前方,正大喇喇擺著小敏那張驚訝之極的臉。
尤寶珍幾乎是嚇得一個哆嗦,從方秉文懷裏鑽了出來。
方秉文也被前車窗上印出來的那個大臉唬了一跳,心想哪裏有這麼不懂事兒的女的呀,人家在親熱呢,她擺一張電母臉出來也不嫌雷人?
小敏自己是沒這種感覺的,她隻是深深地被尤寶珍刺激到了。但她到底是法院出來的,什麼場合都見得多了,因此打攪了人家好事還可以老神在在地等尤寶珍鑽出車子來。
方秉文這才知道原來二人是老相識,於是也下車打了個招呼,說:“你好,我是方秉文,寶珍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個字,咬得很重很歡樂。
小敏斜了尤寶珍一眼,打了個哈哈說:“幸會。”
尤寶珍怕他們兩個湊到一起耍寶,因而趕緊推方秉文走:“你先回去吧,回頭電話聯係。”
方秉文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
小敏一直盯著尤寶珍。
尤寶珍也學她剛才那樣,打了個哈哈,說:“唉,今天出門大概忘了看黃曆,這種事也給你撞上了。”
小敏瞪她:“別轉移話題,自己交待吧。這麼大個事了,都沒打算通知我!說吧,要不是我今天碰巧過來,你是不是打算結婚了再告訴我你有男人了呀?”
“哪能啊?”尤寶珍耍貧,摟著小敏往自己家裏走,“這不二春嘛,我想低調一點。”
她的確是想低調一點的,但是,事與願違。
方秉文的事還沒有跟小敏交待清楚,一開門進屋,裏頭還坐了一尊大神——前夫卓閱。
尤寶珍,你丫玩劈腿!心裏頭,小敏看到卓閱後,默默地呐喊了。
卓閱正在幫尤橙吹頭發,看到她們一起進來,先息了風筒和小敏打了個招呼,禮數很是周到。
小敏看一眼尤寶珍,尤寶珍很無辜地回視她一眼。
卓閱的樣子,像是這個房裏理所當然的男主人,但是他畢竟不是男主人,給尤橙都安置妥了以後,他跟尤寶珍交待:“橙子的作業都已經做完了,今天晚上已經看過幾集《美猴王》了,老師說明天晚上會過來家訪。”
頓了頓,見尤寶珍沒什麼話說,他起身,穿衣,告辭,開門走了。
小敏看著合上的門,說:“靠,你前夫多麼意氣風發的人啊,為什麼他剛才離開的時候我竟然覺得很淒涼?”
尤寶珍默了默。
事實上,她也隱隱覺得有點感傷。這幾日,他日日去接尤橙放學,然後教她做作業,陪她看電視……尤寶珍樂得輕閑,幹脆撒手不管,由得他去。
她本是想看看,他能做幾日的好父親。
但每一次他這樣離開,她又覺得莫名其妙的傷感,莫名其妙地甚至有一點點,於心不忍。
尤橙正在吃小敏給她帶來的披薩,這時候忽然插話進來說:“爸爸又走了?他怎麼天天這麼晚都出去啊?真是傷腦筋!”
真是傷腦筋,最近一段時間,讓尤橙傷腦筋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了。
小敏今天是過來借宿的,其實也是躲賬。尤寶珍曾經說過她,牌桌上有一天賭大了,小心把自己也輸出去。
小敏在外麵晃蕩到現在,那個人據說還堵在她家門口,無奈之下隻好暫避到尤寶珍家裏來。卻沒想會遇到這麼勁爆的事情,先是撞破她和方秉文的KISS,接著是發現她又藏“嬌”家中。
好不容易,尤橙睡覺了,尤寶珍閑下來了,小敏哀怨地感歎:“尤寶珍,你說這世界怎麼就這麼不公平呢?”
尤寶珍大驚,小敏一向樂觀,雖然講話抽風,但從不怨天尤人,忙問:“怎麼了?”
小敏說:“你都離過婚的人,居然還能有男人給你左右逢源,我還好好一單身大閨女呢,不要說逢源了,連春天都好久沒逢到了!”
尤寶珍失笑,否認說:“我沒有左右逢源。”
“樓下那個,還有你前夫,這不是逢源是什麼?”
“卓閱,他不過是忽然醒悟想做一個好爸爸。”
小敏不信:“你們沒有關係?他對你沒有意圖?”
尤寶珍默了默,承認道:“有。”
小敏嘖嘖嘴:“我就說了,他走的時候看上去怎麼那麼失落,那小眼神那個哀怨哦。不過他也真無恥,不是還有個嬌滴滴的徐玲玲麼?就不要了?”
尤寶珍再度沉默,和小敏談感情,十回有九回讓她講得無話可說,有時候,明明你愁腸百結思緒萬千纏綿悱惻,她都有本事給你弄得哭笑不得有口難言。
小敏卻不管她心裏想什麼,繼續高談闊論:“我覺得你做得好,他一招手我們就要回頭麼?甩都不甩他,哪裏涼快哪待著去吧!不過,”她轉了轉話頭,“底下那男人有錢麼?他開的什麼車,我隻看你們兩個打啵去了,都沒注意這一檔子事了……”
尤寶珍幹脆打斷她:“你這回又輸了多少錢,還讓人家堵門口了?”
一句話,很成功地擋回了小敏的所有問題,她立即黯淡了一張臉,苦哈哈地說:“別講了,我覺得我被人下了套,哪有我那手氣的啊,一晚上光輸不贏。”
“一句話,你輸了多少吧。”尤寶珍倒也幹脆,如果是幾千上萬的,她都可以幫她。
“啊,不是錢的事。”小敏搓搓手,頹喪著臉。
尤寶珍還想再問,小敏死活都不肯再說了,問得煩了,她惱道,“你誠心不讓我在你這裏睡是吧?”終於聰明點了,看著她狐疑地說,“我怎麼覺得你剛剛是想轉移話題啊?”
尤寶珍很想問她:“你老是在法院工作的嗎?法院的小法官生活邏輯都這麼差的嗎?”不過她也沒這膽子跟她挑明了講,打了哈欠笑笑說:“哪有啊,不就談了個朋友麼?這本來都不算什麼事兒……”
身邊朋友談戀愛了果然不算什麼事兒,因為比起這個,還有更值得小敏注意的問題,她一臉悲憤地警告尤寶珍說:“談戀愛可以,跟誰都行!但是不許這麼早結婚,你要是二婚都結在我前頭,我媽非碎了我把我重新塞進肚子裏去重造一遍不可!”
尤寶珍:……
尤寶珍覺得今天晚上的小敏特別的神神叨叨,而且還是那種神經極度過敏非常崩緊的神叨。她想,也許是那個要債的人把她給嚇到了。
小敏好賭,賭性也大,好在分寸還是有的,這一回,隻怕真是被人下了套了,但她死活不說,想來應該是認為還沒到要朋友為她插刀的地步。
但應付這時候的小敏還是很耗精力的,因為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問你什麼奇怪的問題。
比如這會,尤寶珍幾乎都可以看到周公在跟她招手了,小敏突然一腳把她踢醒,叫她:“尤寶珍?”
尤寶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小敏再踢了她一腳:“你要睡了?”
尤寶珍再“嗯”。
小敏再踢,說:“哦,那你交待完這最後一個問題再睡吧。”
尤寶珍:……
很久以後(汗,其實也沒多久,就是當尤寶珍清醒地瞪著眼珠子望著天花板體味長夜漫漫,而小敏在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時候),尤寶珍才明白,原來她洪小敏,真的一點也不小白,也一點也不抽風,她隻是深深知道什麼時候才逼得出什麼樣的供出來。
她很想也一腳把小敏踢醒,奈何人家睡功無敵,踢她一腳她當你是癢癢撓,翻一個身又睡著了。
小敏睡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尤寶珍,你覺不覺得你算做得很矯情了?我是不待見你前夫啦,但是你這樣,斷又沒斷個徹底,對誰又是公平的?
這是她說過的最犀利的一句話。
尤寶珍就是被這句話完全弄清醒了的。
她自以為理智,允許前夫這樣堂而皇之地出入家裏,隨時隨地實行他做父親的權利,但是,這對誰又是公平的?
無意之中,潛意識裏,卓閱似乎成了她最後的一條出路。
如果方秉文不算合適,如果再嫁不好,留著卓閱在這裏,未嚐就不是一個好後備。
卓閱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於是,她等於間接地給了他以希望。
而方秉文呢?自始至終,她隻是把他看成一個考慮結婚的對象——因為再找不出跟他條件相當又肯要她的男人了,她沒有把他當作愛人,她甚至於心底裏麵,都是的排斥和抗拒去愛他的。
小敏說得對,有意無意地,她左右逢源了。
卓閱回到賓館,老李還躺在床上看電視。
見到他,有些詫異:“今天這麼晚,我還以為你睡在那邊了。”
卓閱口氣淡淡的:“沒有,她今天回來得晚。”
老李說:“哎,真是服了你,我要是你,幹脆直接拉上床,圈圈叉叉了她再說話,老夫老妻了嘛,哪裏要玩那麼多迂回曲折。”
卓閱笑了笑,心裏卻在想,方秉文有一句話說對了,分開之後,如果有一個人又想回頭,那麼一定是錯得最多的那一個。
所以,他不是一個好老公,但是很顯然,老李會這麼說,不是好老公的也不是他一個。
但為什麼,隻有他把她給弄丟了?
因而,他問老李:“你和嫂子鬧矛盾了,難道都是把她拉上床了事?”
老李撇撇嘴說:“那當然,不然她廢話特別多,一上床,什麼話都沒有了,什麼牢騷都成浮雲了。”
卓閱再問:“那問題就能解決了嗎?”
老李摸摸下巴,笑得有點尷尬:“嗬嗬,當然,事後解釋和安慰還是要一個的嘛,不然問題不就永遠成為問題了嗎?”
卓閱沉默。
那天晚上,當尤寶珍睜著眼睛在考慮公平不公平的時候,卓閱也睜著眼睛在想,他是怎麼一步一步把尤寶珍弄丟了的。
好像,他真的從來沒有跟她解釋和安慰過,每一次,煩惱來了,矛盾來了,他隻是強行地把她壓在身下,看著她軟下去,看著她臣服在他的征服裏。
他曾經以為,女人的心靈是和身體一起臣服的。
因此,當她絕望地問自己“卓閱,你覺得你真的很了解我嗎?”的時候,他還依然可以很自信地說:“當然,我們一起生活了也有這麼多年,你動一動手指我就知道你要什麼。”
現在,他終於明白,其實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去了解過她,因為他甚至一直都以為,他愛她,比她愛他的要多很多,所以,她才可以在他麵前表現得那麼漫不經心毫不在乎。
而事實上,一個女人,敢於把最漫不經心最不經修飾的自己展示給對方,隻是因為,她是真的很相信他,相信他,在麵對最平凡普通的自己時,還能夠不厭倦、不拋棄。
不苦心經營自己,隻是想把注意力多放在自己愛的人身上。
是的,曾經,她愛他,就像她全副身心地愛女兒,愛到,忘記打扮自己,修整自己。
他想,那時候,她果然,是愛他比愛自己要多的。
一想到這個,卓閱立即又覺得精神百倍了,他又可以拿出淡定的姿態,和老李說:“沒事,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日子還長著呢,他也就未必已經毫無了希望。
隻是,這希望破滅得卻又如此之快。
當他再一次去接尤橙放學的時候,卻被告知,尤寶珍已經提前把女兒接走了。
他趕到家裏,尤寶珍還沒回來,打她電話永遠都是一個呆板的女聲在告訴他:“對不起,你撥的電話已關機。”
他隱隱覺得不妙。
因為第二天是周末,晚上尤寶珍她們回得很晚,晚得卓閱以為她帶著女兒跟方秉文私奔去了,晚得他第N趟到她家門口的時候他捏著電話想直接問方秉文要人了,可是,就在這時候,尤寶珍帶著女兒施施然地出現了。
他覺得自己都快要冒火了,也沒理尤橙的撒嬌,盯著尤寶珍問:“你接走孩子為什麼都不跟我說一聲?”
尤寶珍看著他,心想這樣的卓閱才是正常的吧?眼裏冒著火,不耐煩的時候臉上寫滿了壞脾氣,她細聲細氣很平靜地說:“我帶孩子出去,應該還用不著跟你來報備吧?”
卓閱愣了一愣,她的表情有點戲謔似的冷漠,意識到什麼,他一下就蔫了,低下頭去討好地跟尤橙說:“寶寶誒,爸爸等你們好久了。”
鑒於他剛才沒理自己,尤橙也沒給自己的爸爸好臉色,哼了一哼擺著表情說:“等我們幹什麼呀?爸爸你難道自己不知道回家嗎?”
童言無忌,卓閱給女兒刺得無話可講。
尤寶珍趁他們對話的當頭把門開了,尤橙率先跑進房,卓閱在她身後解釋說:“寶珍,其實……我就是打你電話不通,我擔心。”
尤寶珍心想,前麵那麼久,天天沒你電話問候,我們不也好好地過來了?歎一口氣,她並沒拿話刺他,隻是說:“要不進來坐一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若換作以前,卓閱不用她講就自己跟進門去了,但今天,他的全身細胞都在告訴他不對勁,於是趕緊說:“今天就算了吧,好晚了,你們早點休息。”
尤寶珍說:“沒事,幾句話而已,耽誤不了你幾分鍾。”神色少有的堅定而誠懇,“可以嗎?”
卓閱歎息,望著她,用和尤橙討饒時一模一樣的可憐兮兮說:“一定要講嗎?”
尤寶珍轉開眼睛,點了點頭。
是真的幾句話,但卻不是幾分鍾的事。
事情是一樁一樁來的,首先進門第一件事,尤寶珍得給嚷嚷著好困了的尤橙洗澡,然後陪她睡覺,大概也是忽然發現這種情況下要談話可能得等到很晚以後了,尤寶珍流露出讓卓閱先走的意思。
奈何尤橙今天很興奮,她早忘了門口之仇,還在準備洗澡的時候,就左手拉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以十分滿足的神情說:“哎,爸爸今天不走了嗎?那我是寶寶誒,我要睡中間哦。”
她很迅速地就把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定了位,並且不容這種地位發生變化,一定要將之固化。
尤寶珍隻好由著她,忍了卓閱,陪女兒躺在床上,開始講尤橙看了一百遍又聽了不下幾十遍的孫悟空的故事。
尤寶珍講故事,基本上都是天馬行空胡編亂造離故事真相十萬八千裏的。但這也是卓閱第一次聽尤寶珍給女兒講故事。雖然是和衣躺在床上,雖然離同床共枕還有些距離,可是,躺在另一邊的卓閱,聽到尤寶珍用溫和柔軟的聲音繪聲繪色地給女兒講稀奇古怪的故事的時候,他忍不住心懷不軌地想,女人到了床上果然是不一樣的,剛才還拒人千裏之外的尤寶珍,這時候,卻在他耳邊輕言細語著。
當然,前提是,他得自動忽略掉那些話裏的童話意味,同時,要忘記他和她之間還隔著一個小電燈泡,並且,一定要催眠自己,她溫柔溫和的目光,看著的不是女兒,而是自己。
他閉著眼睛,享受著這曾經他擁有但又被他舍棄了的溫情,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心上那長久以來缺了一個口子的地方,又縫上了,有液體溫熱地在其間流動,撫平了一直以來隱隱的心痛。
他幾乎都要睡著了,遺憾的是,尤寶珍最後還是把他叫醒了來。
他閉著眼睛想裝睡,結果尤寶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你弄髒我的床了。”
聽在卓閱耳裏,簡直是一語雙關!再沒法賴下去,他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說:“啊呀,我都要睡著了。”
尤寶珍似笑非笑地望一眼他。
卓閱跳下床,尤寶珍先出了臥室,坐在客廳裏等他。她穿了睡衣,外麵隨便地披了件棉襖,頭發也是很隨意地披散在腦後,臉上更是妝容盡褪。
他看著她這個樣子,慵懶而散漫,像一隻冬日裏曬太陽的貓眯,毫無心機與戒心,隻有說不出的閑適和舒服。
卓閱心裏驀然升起一股溫暖的情愫。想起老李的話,他想他是不是應該走過去先抱住她?但是尤寶珍立時絕了他這種念想,她回過頭,看著立住不動的他說:“過來坐吧,我們長話短講。”
如此的開門見山!
卓閱垂頭喪氣地坐過去,耳裏聽見尤寶珍問他:“卓閱,你是懷著想複婚的念頭才肯這樣花時間陪著尤橙的?”
卓閱微詫,義正辭嚴地申明:“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已經錯過她兩年多了,現在我在這裏,有時間的時候,我隻是想我能好好陪著她。”
這回答,果然得了尤寶珍的心,她臉色緩和了些,說:“那好,我也不攔你,畢竟你是尤橙的爸爸。不過,以後你想看她,請提前通知我,然後帶她出去玩吧,我家裏……還是希望你不要再來了。”
盡管早已有準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卓閱還是有一種猝不及防的感覺,就好像明明知道有一場惡作劇,結果等啊等啊等了半天是從頭上掉下來的。
不過刹那間,卓閱心裏掠過萬千種念頭,最後,他憑直覺隻抓住了其中一種,問:“為什麼?”
尤寶珍看著他,表情很坦誠:“原因你應該明白的。”
卓閱盯著她的眼睛:“寶珍,你這麼排斥我接近,是不是在害怕?”
不出所料,尤寶珍立即豎起了尖刺,她微眯了下眼睛,冷哼:“我有什麼好怕的?我隻是不想給我們大家都造成困擾。”
卓閱笑了笑,說:“嗨,我一點困擾也沒有!”
尤寶珍默了默,好半晌才恨聲說:“但是我有!”
“那是你的事啊。”卓閱攤手,“我們離婚的時候有過協定的,你忘了嗎?我可以隨時隨地自由地探訪和陪伴我的女兒。”
又是這句話,又是這句該死的話,尤寶珍怒了:“但是這肯定不包括你這樣堂而皇之地進我的家裏來。”
話一說完,她想這話怎麼這麼熟悉?兜兜轉轉,原來是很早就探討過了的!
卓閱果然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號稱他後悔了,但是他這時的表現仍然和他離婚後第一次出現一樣無恥,臉上現著生意人特有的狡詐笑容,說:“你這是要跟我討論我怎樣行使我的探視權嗎?你確定,在這麼晚的時候?關於這個,我有很多話講的哦。”
尤寶珍隻好再度沉默,論口才,不管是什麼時候,她都沒有贏過他!
這一場交鋒,令卓閱相當欣喜,他也是忽然發現,是誰說犯了錯就要一直擺著一張懺悔的臉?這樣繼續逆著她的感覺真的很爽啊,他有些無恥地想,他就喜歡看她在他麵前無可奈何不得不沉默的樣子,他也喜歡看著她既慎又怒既驚又恨的生動表情,這些,都好過那些讓他痛恨的淡漠與平靜太多太多。
他想,他要順著自己的心,對她,也對他自己。
因此,他幾乎是愉悅地看著鬱悶之極的尤寶珍,言不由衷地建議說:“呐,其實你倒是可以把我的存在當作一種對方秉文的驗證,驗證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你的過去。因為畢竟,如果你們在一起,我,為了尤橙,還是會經常出現的。在你的生活裏,寶珍,你應該明白,因為有了女兒,我,是永遠都不可能消失的呀。”
尤寶珍真想拿錘子錘死他!
這是一個懺悔的男人的表情嗎?這是一個說傷害了她他很後悔的男人說的話嗎?如果他真的後悔了,如果他真的醒悟了,他不是應該以她的幸福為幸福,以她的快樂為快樂嗎?
好吧,她要求太高了,那麼至少,在坦誠相對以後,問題都講清楚以後,他不是應該表現得更紳士一點?
哪有他這麼無恥的,等於在告訴她說:“諾,你想再嫁是吧?讓你的男人也一起接受很有存在感的我吧!”
她捏緊拳頭,在自己衝動地真的去拿錘子之前,回了臥室,把他一個人丟在客廳裏。
她發誓,她不想再看到他!
卓閱卻喜滋滋地回了賓館,他跟老李報告:“我快可以動手術了。”
老李大驚:“你得了什麼絕症了嗎?”
卓閱呸他:“去你的烏鴉嘴,我身體壯得還隻有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