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06(2 / 3)

尤寶珍訥訥應了,約了改日一定湊一桌子,這餐飯後麵就在閑談麻將技巧裏過去。席散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可能是劉太太講話一直都很隨意讓她放鬆了警惕,當說到孩子的時候,尤寶珍想也沒想就回了句:“其實你們也可以要一個嘛。”

這句話,簡直是雷區,劉行之夫妻膝下無子,原因不明,但很顯然,絕對不是夫妻倆想為黨盡忠,以丁克來報國這麼冠冕堂皇得讓人景仰。

她臉一下就紅了,劉太太倒是麵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寶珍……”

寶珍,兩個字,她的名字,她叫得意味深長。

尤寶珍生生就打了一個寒顫。

無意之間,她做了蠢事,好像得罪了劉太太。

懊惱到不行,尤寶珍之前那一點點劉太太不滿意徐玲玲的得意感都被這一句話給抵消得煙消雲散,她把這種惱恨轉嫁給了卓閱,好像自從再見到他,她就變笨了,也變得不順了。

如果這個男人隻能給她帶來不幸,那還是早消失早好吧。

可惜,天不遂人願,不過是尤橙放學的時候,卓閱就出現了,不止是他,還有卓父卓母,三個人,齊刷刷地等在尤橙幼兒園的門口,等著尤橙放學。

站在人堆裏,他們並不紮眼,但一齊出現在尤寶珍眼裏,她隻覺得很刺眼。

除了刺眼,她還覺得疼,覺得痛,覺得苦,也覺得心寒。

像是有感應似的,卓閱偏過臉來,看到她,朝她揮了揮手,然後摟著卓父卓母退出來一些。

尤寶珍腳重點像灌了鉛似的,心像被泡在冰窟裏,她腦子裏不斷轉換,告訴自己要擺什麼樣的麵孔,說什麼樣的話,甚至於,開口的時候……來不及想了,她笑一笑,看在外人眼裏還是很平靜的,笑了笑,說:“叔叔阿姨也過來了?”

叔叔阿姨,這個稱呼一說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真是好笑極了。

她恨卓閱,莫名其妙地突然帶這兩個人過來,還不給她知會,莫名其妙地就讓她陷進這麼尷尬難堪的境地中。

果然,卓父卓母臉色也不好,看著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隻卓閱風清雲淡地,說:“我爸媽來看一看橙子。”

下課鈴剛好響起來,鐵門開了,家長們都湧進去接孩子。卓父卓母臉上閃過即將見到孫女的欣喜與激動,這讓尤寶珍不由自主又有些心軟,於是垂了頭,沒作聲。

卓閱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她抿嘴甩開,看卓父卓母走遠一些了,說:“你們去接她吧,晚上要是她不回家就提前打個電話給我。”

語畢,她轉身離開,卓閱拉住她的胳膊:“寶珍,橙子喜歡我們一起去接她。”

他倒是懂得拿女兒當擋箭牌!尤寶珍冷哼:“以前一直都是我一個人,也沒見她不高興到哪裏去。”

她甩手,他卻不放,正僵持,卓老太太突然回頭,揚聲說:“寶珍,你不一起去接橙子麼?”

尤橙對爺爺奶奶的印象,遠沒有外公外婆那麼深刻。至少,這樣驀然地看到外公外婆,她一定會尖叫著跳到他們身上去。

但是爺爺奶奶站到她身邊,她隻是看著他們,在尤寶珍的提示下,乖巧地喊了聲“爺爺奶奶好。”再然後,就賴到卓閱身邊“爸爸,今天江一帆把我的手都弄髒了啊。”

尤橙喜歡跟卓閱訴這種苦,因為尤寶珍遇到這種情況多半說一些讓尤橙覺得很泄氣的話,比如說:“弄髒回家就洗了唄。”

卓閱抱起女兒,看了眼她手上花花綠綠紅色的顏料,他今天沒法像往常那樣擺出高度的興趣了,順著尤橙的話感歎了兩句,他就逗女兒說:“爺爺奶奶來了哦,橙子喜不喜歡爺爺奶奶?”

尤橙謹慎地回頭,走在後頭的尤寶珍抬起頭對她笑了笑,她這才說:“喜歡。”

卓父伸出手:“那爺爺抱一抱我們家橙子好不好?”

尤橙於是轉手就到了卓父的懷裏。

尤寶珍跟卓父卓母沒什麼話說,以前就沒多少共同語言,現在就更是無話可說,這樣子陪著他們,她心裏麵百種滋味都有。

她不想勉強自己,出了門,便說:“我公司還有事,橙子,晚上你替媽媽陪一陪爺爺奶奶好不好?”

尤橙脆生生地問她:“去哪裏陪?”

潛台詞是,有好玩的嗎?有好吃的嗎?如果沒有,還是不要了吧。

尤寶珍有些想笑,瞪一眼她,回答說:“隨便,寶貝可以帶爺爺奶奶去吃好吃,玩好玩的。”

於是告辭,離開,也沒人留她,連假客氣一下,都覺得費力,因此不做。

倒是卓閱晚上又過來了,送橙子回家。

尤寶珍冷著臉在房裏做圖,沒多少話。卓閱倒自覺得很,也不招惹她,還阻止了尤橙去打擾媽媽,幫女兒洗好了澡,講了兩個小故事,哄著她先睡覺了。

這才期期艾艾地走過來,說:“早點休息吧,明日還有個會呢。”

是商業城的開發案子,她們要過去參加,尤寶珍沒理,繼續畫圖。

卓閱說:“今天橙子玩得挺開心的。”

沉默。

“她吃了一大碗飯。”

繼續沉默。

“我爸媽很高興。”

還是沉默。

“寶珍,我也很高興。”

……忍不過去了,全部人都高興,隻把她當死人,再沉默下去就顯得她太高風亮節,尤寶珍冷哼:“那就走吧,繼續高興去。”

她這一回應,卓閱興致就更高了,拖一張凳子過來坐到她身邊,望著她說:“你不高興了?”

我為什麼要高興?她冷冷的,不回應。

卓閱說:“你生氣我父母過來嗎?”

“我沒那麼小心眼!”

“哎,口不對心的女人。”卓閱笑,伸手將她垂到耳前的頭發按回去,很坦白地承認,“寶珍,你和我父母,就像兩座山,既然大山不肯過去,那我隻好把小山背過來。”

“真難得,難得我這山還大過你父母了。”

“當然是你大,因為,老婆有任性的權力,而父母,隻有包容——任性會讓山變得很大,而包容,會讓這個世界都顯得很小。”

這男人,這時候了還不忘損一損她,因而睨他:“你不滿意嗎?”

“不,我很高興,你並不是真像我想的那麼介意……如果真的有那麼介意,大概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你扭頭就走了。”

“所以寶珍,你的山也不是那麼大嘛。”拿手指比了比,比五指山還矮還小,“大概也就這麼點,是我的錯,我把你想得太壞了,從離婚那時候就開始。”

後一句話,玩笑似的,他想用輕描淡寫的方式替她把傷口揭開,然後塗藥,然後複原。

尤寶珍果然滯了滯,離婚那一次和卓母的爭吵,離婚時候卓閱的冷漠,簡直是壓在她心上的一把刀,碰一碰都是痛的,其中有委屈,有慚愧,有內疚,也有傷感,還有心涼。

他這句話出來,她便愈發隻覺得委屈,眼淚差點都飆了出來,扭過身子不看他,恨恨地說:“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呢?都過去了,他從來就沒真正了解過她,他一心一意維護他父母的時候,她的位置擺在哪裏?她是他妻子,他卻信不過她!他防她,像防賊一樣的,一有風吹草動,首先就怪她。

她不是後母,他父母也不是他們的孩子,如果他體味不到這一點,那麼離婚其實就是一種解脫,是一種終極的解脫。

對於卓閱來說,掀起那些老掉牙的事情,真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然而它們擺在那裏,是他和尤寶珍複合的最大障礙。

卓母曾經問他:“為什麼要非她不可?”

他想了想,告訴自己的母親:“因為她對我很好,而這個世界上,大概也隻有她,無論生老病死,都會是最後守在我身邊的那一個。”

而這,便是婚姻誓詞啊。那麼多年,他一直以為在感情的天平上他放得比她要重,他也有些埋怨她不肯為了他而多遷就一下,但事實上,她付出的,永遠都不會比他少。

她遷就他不喜歡避孕套害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懷孕,她甚至還遷就他放棄了自己的喜歡幫他設計那些她本不愛的廣告圖片,她陪著他輾轉各地,最後回到對她來說還是相當陌生的家鄉,而他甚至都沒有給她足夠熟悉和融合的時間。

應該說,是直到徐玲玲出現,他才參透了這一點的,他永遠沒辦法像相信她那樣相信徐玲玲,相信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到把他全副的身家乃至性命都交給她,但是他就是相信尤寶珍,就是相信,她哪怕是要離開了,也會將他安排得妥妥貼貼的。

這種信任,是比任何感情都要堅定,都可貴的。

卓母覺得好笑:“她在你最苦的時候跟你離婚,這還叫不離不棄?”

卓閱於是看著母親,看得卓母有些心虛了,他才說:“她從沒跟我提過離婚。”

是的,她從沒跟他提過離婚,一開始,離婚的事是他提出來的,她隻是沒做任何爭取就接受了。

很多時候,他也會想那天早上尤寶珍回到家裏的表情,以前卓閱覺得那是冷漠,而現在,他覺得那是平靜,是一種極度思考下來後的平靜。也許,如果那時候他先給她說話的餘地,也許,他們的結局不是今天這個樣子的。

可惜,往事永不可重來。

他隻是想追回。

卓閱追回的步調是很緩慢的,他慢慢地融進尤寶珍母女的生活裏,慢慢地讓她感覺到他的存在,及至感受到他也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他甚至還就近了租了套房子,是和尤寶珍一個小區,房裏麵家俱齊全,樣樣都有。卓父卓母也更頻繁地出現在尤橙的身邊,他們天天帶著尤橙出去玩,去散步,去遊樂場裏玩遊戲,給她買昂貴的她喜歡的正版動畫碟片,去電影院看模擬數字電影,甚至還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個IPHONE。

五歲的孩子用IPHONE,隻是因為她喜歡玩裏麵的一個遊戲。

眼看這孩子寵得越來越沒譜了,尤寶珍不得不跟卓閱申明:“尤橙還缺少獨立的思考能力,不能她想要什麼就給什麼。”

卓閱隻回了她一句:“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聽你講過,窮養兒子富養女,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以一敵三,尤寶珍幾乎完敗,更何況,要年底了,雙節在即,她也很忙。

在和別的廣告公司談導向型廣告的具體實施方案的時候,這個外來的和尚為了拉近與她的距離,故意在休息的間隙拉起了本地八卦,她說:“我聽講,你們市裏的劉書記是個性無能。”

尤寶珍這日手痛,莫名其妙的食指那裏腫了一處,前幾日還隻是微微有點痛感,今天像刺了根針似的時不時提醒她。聽到這話的時候她正摸著那痛處,無端端按重了些疼得她牙根根都動了,她回過神,哦了一聲笑:“這種事你也能知道?”

“嗯,我也是聽人講的,他身邊不是最近新出現了一個年輕美女嗎?我估計啊,肯定是滿足不了人家,她一時不滿說漏嘴了……這官場上的男人啊,真還是讓我們琢磨不透,你說他好好的,無能就無能吧,不找女人世人誰也不知道他,偏偏還不心甘,自己無能了,好像是怕權力不用過期作廢似的,找些年輕妹妹擺在身邊當陪襯,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清正一些就不好麼?”

那人感歎,既是不解,也有點幸災樂禍,尤寶珍卻隻聽進去前一茬,心裏想,徐玲玲怎麼會這麼笨,這種事也給漏出嘴來了?

她倒無心跟人家八卦劉行之怎樣怎樣,不管如何,尤寶珍對劉行之是心懷感激的,若沒有這個男人,她在這個城市也不會走得那麼順,走得這麼快,甚至於,她今天也不會有這樣的成績,他對她有過照拂,不管他當初是出於何種考量。

所以,她不喜歡人家當她的麵講他的不是。

她是把他當朋友的,不管他把她當什麼。

所以,尤寶珍語氣淡淡,輕描淡寫似的說:“官場上的事,複雜著呢,我們小老百姓哪裏懂?”

那人看出了她興趣缺缺,於是附合,便把話題岔到別的上麵去了。

人家走了,尤寶珍還在回想這個算得上重量級的坊間八卦,她突然明白了劉太太那天為什麼那麼意味深長地叫她,也突然了解,為什麼劉太太能容忍得了她卻無法喜歡徐玲玲。

徐玲玲太鋒芒畢露,也太張揚。

所以容易出事。

尤寶珍對徐玲玲沒什麼好印象,尤其是她居然為了個男人來跟她如此挑釁。女人創事業,如果隻是為了擺給一個男人看,那麼多半,她的人生也就很悲哀了,即便她真的還取得了成功。

她又慶幸自己離開了,沒有隻為那個男人而活著。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陣,尤寶珍決定放下這些事情,頭太痛了,一想問題頭也跟著痛。

到下午的時候事情更大條了,一個午覺睡醒,整根手指都腫了起來,甚至還有隱隱波及到手掌的預兆。

但讓她嚇得更厲害的卻是卓閱,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坐在旁邊椅子上,耷頭耷腦地睡著。

他這幾日想必也忙壞了,要照顧父母,要陪女兒,還要討好她,而商業城的事情,老李被他打發回去後,堆積如山。

尤寶珍輕輕掀開毯子,並沒有吵他。她出門,找艾微拿了藥箱,擦了些碘酒尋了支紅黴素給手指上藥。艾微在旁邊看見,咋呼著說:“哎呀珍姐,你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給蟲子咬到了。”

“都腫成這樣了,紅黴素有效麼?”

尤寶珍笑:“你不知道麼?在我們老家,紅黴素是百靈丹。”

“馬上上醫院!”身後有聲音突然響起,是卓閱。

尤寶珍沒接話,把藥箱放回原位,艾微在旁邊也幫腔:“是啊,去醫院吧,你這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沒關係,過兩日就會好了。”尤寶珍淡淡的,手腫而已,痛它三天也便好了,當初她自己裝廣告,手被釘子穿了個孔,腫得像個饅頭,既沒得破傷風也沒有丟掉半條命,轉過頭,對卓閱說,“卓總來找我是?”

“去上藥。”她要當眾撇清關係,他才懶得配合她,抓起她的手,扯著就往外麵走,末了還不忘告訴她,“別裝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了。”

……尤寶珍隻得無語。

好女果然是怕男纏的,連老天也要幫他。

尤寶珍這次手痛得莫名其妙,用中醫的話講,是無名腫痛,用西醫的話說,是蚊蟲叮咬引起局部紅腫。尤寶珍本來沒怎麼當回事,給卓閱抓去吊了一天水後,到晚上回去反而痛得更厲害了,連覺也睡不好,整個人就跟腦部神經被扯出來吊著塊石頭一樣,時不時一陣猛烈的墜痛。

手痛讓她什麼事也做不了,連吃飯作息也成了問題,卓閱於是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賴在她家裏不走:“你這樣還怎麼照顧好橙子?我看我就留下來算了。”

尤寶珍瞪他,他沒反應,說他,他無動於衷,內有叛賊尤橙,她就算把他趕出去了,女兒也會再把他放進來。

卓閱給他父母送了些菜過去,沒多久就領著卓父卓母上了門,尤寶珍正和女兒溺在房裏看動畫片,聽到他們的聲音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眉頭皺著。

卓閱跟進來,他先把尤橙支出去,這才跟尤寶珍說:“我爸爸媽媽過來了,他們想看看你的手。”

尤寶珍以前的時候最煩卓父卓母兩件事,一是動不動算命,二是動不動把自己當醫生,有什麼頭痛腦熱的就自己配藥給家裏人吃。所以她坐著沒動,也沒說話。

卓閱拉起她的手,聲音放軟了:“給點麵子好不好?他們總算,也是橙子的爺爺奶奶,你總不想橙子學你這些吧?”

言傳身教,尤寶珍很注重,卓閱這也算是拿準了尤寶珍的死穴。

不過她畢竟和卓父卓母沒什麼話說,關係又隨著離婚而愈加生疏。尤寶珍走出去,對在沙發上擺弄玩具的尤橙說:“叫爺爺奶奶了麼?”

尤橙說:“叫了,媽媽你看,爺爺還給我買了這個。”

“謝謝爺爺了嗎?”尤寶珍很溫和地問。

尤橙吐吐舌頭,笑著跟卓父說:“謝謝爺爺。”

“不用謝!”卓父摸摸孫女的頭。

尤寶珍準備給來客都泡一杯茶,茶葉盒子才拿出來,卓閱笑嘻嘻地一把搶過:“這種事哪用得著你啊?來來來,給媽媽看看你的手。”

不由分說,半摟半抱地扯著尤寶珍坐過去,把她的手伸到卓母麵前。

都這樣了,尤寶珍不想彼此都難堪,於是任憑卓母摸著她的手仔細看了又看,然後聽到她說:“腫這麼大了,痛吧?”

尤寶珍收回手,淡淡地說:“還好。”

“我們老家那裏誰誰誰泡了蜈蚣酒,治這種傷最好了,明天我們回去要一點過來。”那誰誰誰,大概又是卓家哪一門哪一戶的遠門親戚,卓母說得很理所當然,尤寶珍卻聽得雲裏霧裏——卓家的親朋好友,她認得的實在有限。

卓閱在邊上解釋:“就是我姨媽的屋裏哥哥,老赤腳醫生了。”

尤寶珍擺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沒那麼麻煩,過兩天也就好了。”

“痛起來難受呢,十指連心。”卓父也說。

看得出,他們都有心想把彼此關係都緩和下來,尤寶珍心裏頭莫名有些些煩,她就是討厭這樣,假裝已經忘記過去的不愉快,糾結著彼此討好,小心翼翼的相敬如賓。

如果家人都需要防備,都需要討好,那麼還能真正稱之為家人嗎?

這樣幹坐了一會,大家都覺得沒味,卓閱倒是悠悠閑閑地陪扔了新玩具的尤橙玩飛行棋,這是卓父新近給她買的,尤橙玩得很是起勁,一有空就拽著人跟她玩,以至於幼兒園的老師不得不在學生手冊裏提醒她:兒童玩具請不要讓孩子帶到學校來。

想著房間裏儲物櫃中堆滿的新舊玩藝,尤寶珍自己應不應該和卓父卓母說一下呢?可話沒出口,又覺得好笑,以前,倒是他們常說她太溺愛孩子,什麼都由著一個小孩,現在,風水果然輪流轉過來了。

他們隻是迫切地想討得尤橙的歡心。

她一說出來,會不會顯得像是無形中在和他們爭寵了一樣?

這樣一想,又覺得煩。所幸他們也都沒坐多久,因為尤橙要睡覺了。

卓閱還真沒走,尤寶珍因為手痛引發頭痛,連講話都覺得費力,於是他肩負起了給女兒講睡前故事的大任——真的是大任,卓閱對此活深感無力,他嘴皮子活,但不代表他就有講兒童童話的天賦。

這會兒,尤寶珍到客廳添茶水,就聽到卓閱很不耐煩地說:“女兒啊,你怎麼這麼麻煩,自己看圖說話就好了嘛。”

五歲的女兒自己看圖說話,於是五歲的女兒比他爸爸更煩,粗聲粗氣很鬱悶地說:“但是他們叫什麼名字,我都不知道啊。”

“你想他們叫什麼名字就叫什麼名字。”

……默默半晌,尤橙終於看出來了,指責道:“爸爸,你真懶!”

兒童連環畫,連照著念一念都不想的人,也真還不是一般的懶。

不過尤寶珍也沒空去理他們,她握著溫熱的杯子窩坐在客房的床上看電影,是最近已經上映的所謂大片《大笑江湖》,不知道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那裏麵的愛情,她一點也不覺得感動。

這世上,哪有可能那麼純粹的一見鍾情,死而後已。

即便是真的愛上了,磨合期能過麼?兩個天差地大的人,磨合的痛,勝過失戀的傷。

床邊輕輕陷了一角,講完故事的卓閱走進來,很自然地靠著她,然後,見她沒反應,更自然地擁住了她。

尤寶珍沒有避,也沒有躲,一動不動。

卓閱的懷抱很溫暖,比她腳邊的熱水袋要舒服多了,所以說,女人到底還是需要一個男人,尤其是頭疼腦熱需要人的時候。

電影裏,月露終於又回到了小鞋匠的身邊,音響裏,連音樂也溫情了起來。偏偏頭,她閃開一些,問他:“卓閱,我們以前有愛過嗎?”

語氣平和,還很平靜,仿佛問他明日是晴天還是雨天一樣。

卓閱頓了頓,答非所問地:“寶珍,如果你真的還想再婚,不如就嫁給我,嫁人嫁人,如果一定要嫁,與其嫁一個什麼都不靠譜你也一點都不解的男人,還不如嫁給我,我也算是你知根知底的吧?我還是尤橙的親爸爸,既然我有誠意,你不妨湊合湊合再接受我就算了。”

他說湊合。

尤寶珍笑,他終於不說愛了。

是因為終於明白愛其實並沒有真的天下無敵了嗎?是終於看透了,現實裏更多的白頭攜老,是湊合著才走到頭的嗎?

其實,想一想,湊合著也未嚐不可,因為是湊合的,所以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所以,也不會有太多的失望。

她想,女人其實就是矯情得離譜的動物,她對卓閱,有過埋怨,有過防備,甚至於也不是沒有過複合的幻想——隻是,他把徐玲玲帶來了,讓她的幻想破滅了而已,可是她心裏頭,是從來沒有恨過他的,或者就是因為,那次離開,他不是唯一有錯的那個人。

所以,方秉文離開的時候說,要不要我們假裝再好一陣子?也讓你前夫恨得咬咬牙好不好?尤寶珍想了想,卻沒同意。

她不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還可以拿感情試探著玩遊戲,而且,有意義嗎?失去的,錯過的,怎麼樣都是討不回來的了。

她睜開眼睛,看著屏幕反光上卓閱的影子,有些疲憊地問:“為什麼你一定要是我?你現在有錢了,當真是鑽石王老五,要什麼樣的女孩子沒有,為什麼就一定要是我?”

要湊合也不該是再選她這樣的。

卓閱說:“因為我愛尤橙,因為我愛你。”

她選他,可以是湊合著先這樣,但是他選她,卻一定是因為有情未能了。

她如果一定要一點平衡,卓閱想,那就真的讓他愛她,比她愛他要多。

卓父卓母還真的專門回了一趟老家,給她拿來了赤腳醫生泡的蜈蚣酒,前後兩天,風塵仆仆的,真正是馬不停蹄。

尤寶珍接過那瓶藥酒的時候還有點愣怔,總覺得,這樣的討好,有讓她無法及時消化的恐慌感。

她的手其實已經在慢慢好轉,雖然進展慢,但到底三天藥水吊下來,疼痛感沒那麼強,也紅腫得沒那麼厲害了。

但是看到卓父卓母一臉期待的樣子,她知道這樣的話不能說,一說就顯得不近人情也不懂領情了,所以隻好接過來,說:“麻煩你們了。”

蜈蚣泡的酒,顏色橙黃,盛在一個普通的破璃瓶裏。

她湊到眼前看了看,裏麵已沒有了蜈蚣,大概是怕她看著不舒服。尤寶珍取過棉簽,細細在傷處擦了又擦,這藥涼涼的,塗在有些辣意的手上,很舒服。

卓閱像是看出了她的難堪,在邊上取笑說:“為了這一瓶藥,我爸爸坐飛機來,貢獻的路費錢比這瓶藥酒倒還貴得多……不過你不用內疚,再做我老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