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我填報的是生物製藥專業,屬生物醫學領域,感覺還可以。”鍾誌有意將重點放在所選專業上,因而巧妙地避免具體談及報考哪所學校。深究下去

“生物製藥?”明明他媽愣怔一下,有點不明白這樣的專業術語,便刻才恍然大悟地想道:“生物製藥莫非就是製造敵敵畏、殺蟲醛、**這樣的農藥,真真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好專業,要是造出一種萬能殺蟲藥就好啦,哎呀,好專業怎麼偏讓他給占了?”她越想越來氣,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看她那模樣鍾誌心裏很是快意。她繼續抱怨似地說:“我家那個不聽話的崽嘛,他爸要他去學醫,可他偏要去學什麼經濟管理學,你看看這有什麼好嘛。”

“經濟管理學挺好的嘛,管理經濟的,現在國家正需要這樣的人才嘛。”鍾誌抿嘴微微一笑揶揄地說。明明他媽瞅見鍾誌臉上一副勝利者的模樣更加確信不疑地相信,生物製藥一定是個非常有用非常有前途的專業,而她的明明沒有選擇這個專業實在是最大的不幸與過錯,因而心裏更覺羨慕嫉妒恨。

“你到底報考哪所學校嘛?”她似乎要深究下去,這讓鍾誌很為難。

“啊,我……”一聽到這話題,鍾誌剛才輕快的心情一下又跌到穀底,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他終於明白這是一道無法跨越的渠溝,“……很近,就在……”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你填報的是不是邵陽學院?唔……,在邵陽。”在她剛猜到是所什麼樣的大學時立即拉長了臉噘著嘴極為不屑地說。

看到明明他媽臉上露出極為輕鄙的神色,鍾誌真後悔不該向她暗示,他臉龐由蒼白變成了緋紅,又由緋紅變成了蒼白,最後隻好垂頭不語。就在此刻,他對明明他她厭惡至極點,他武斷地認為今天下午她是特意讓他難堪的,她不僅會把在他身上看到的樂趣仔細欣賞,而且會把這些樂趣反複咀嚼四處傳說。

“……唔,你……在邵陽。”她努嘴說,似乎想要發表評論,卻用一種極為輕視不屑的眼神瞟了鍾誌一眼,這眼神以不可抵禦的摧毀一切的神奇力量使得鍾誌麵紅耳赤羞愧難當,他絕望地想到如果自己此時為邵陽學院辯護,一定會得到更多的輕視與不屑。

這種輕視與不屑的眼神在他今後所謂的人生道路上曾多次有幸遭遇,且每次都讓他發自內心的憎恨厭惡與記憶猶新,因為那種眼神不夾帶任何的理性、哲學、智謀與文化意義,也不帶任何激勵鼓舞的旋律,純粹是赤裸裸的亦是發自內心的輕鄙與蔑視。他已經懂得該如何應對這種司空見慣的飛來橫禍,那就是避頭蓋臉不再說話,雖然這並不能減輕別人對他的鄙視,但至少可以讓他暫時躲避這種眼神的刺殺。同時他常想道:死亡是可怕的,但如果是在別人的緬懷與哭泣中死去倒也未必可怕,而如果是在別人的冷眼麻木與不屑中死去該是多麼可怕嗬!

明明他媽瞅見鍾誌低垂著頭陰沉著臉一聲不吭活生生一副喪敗相,自知沒趣背起笸箕徑自走了。鍾誌兩腿酸痛渾身疲憊倚在門口,腦海裏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雜糅與鬱憤,似乎一切都變得醜陋不堪,這醜陋的認識更加堅定了他出去打工的信念。“有人為科學、為文藝、為學術、為世界和平、為人類的未來、為對一切美好純潔事物的追求而活,”鍾誌憤然想道,“而周圍的人卻在為爭奪、為攀比、為陰謀、為權力、為至高無上的榮耀而活。”他對現在的生活方式很不滿意,又幻想著或許會有一種更適合他的生活方式在等著他,可他自己也說不清那會是種什麼樣的生活。

“啊,是的,是的,再也受不了啦,”鍾誌豁然大悟似的想道,“如果不能走出這個村莊,那麼這輩子注定隻能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活活爛掉,而無論是人才還是蠢材。”

鍾誌與父親玉恒在二樓客廳進行了一場艱難悲愴的談話,即便是多年以後,鍾誌對於那場談話時的情景以及談話過程中溢漫開的悲愴氣氛依然記憶深刻永不磨滅。許多年來,玉恒為維持一家生計及供兩個兒子上學常年累月在外攬活做工,所做的盡是些夯實笨重的力氣活。玉恒自己雖沒上過幾年學,但他一門心思牛拉磨似的供兩個兒子上學的決心從未改變,自家以及別家無數的生活經曆告訴他:隻有讀書才有出息,由於大兒子鍾順已在外打工多年,因此鍾誌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全家的精神寄托與希望所在。鍾誌常聽父親說道,早先他們家境還算殷實,自從他爺爺被搞了“階級鬥爭”以來家業就從未振興過,年輕時的玉恒本想繼續上學,無奈家境貧困隻好輟學回家幫父母“掙工份”。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主的年代,全家幾張嘴全靠那點工份養活,往日生活的艱難讓玉恒對現在的生活水平很珍惜。鍾誌坐在陽台門口陷入了對往事深情的回憶,那些往事在他內心深處攪動出一片片情感漣漪,讓他止不住熱淚盈眶,他也不去擦拭即將滾下的淚水,怔怔無神地坐在竹製椅子上任其自消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