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江老夫人拄著鳳頭杖緩步而出，腕間佛珠與玉鐲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我當是前院在審犯人。”她目光掃過滿地碎瓷，最後落在江晏護著沈卿卿的姿勢上，“原是阿晏在教媳婦敬茶？”
沈卿卿跪在青磚地上，單薄的身子裹在厚重的狐裘裏，愈發顯得纖弱。
她低垂著頭，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臉上，映得眉間那點朱砂痣愈發鮮豔。
江夫人慌忙起身，鬢邊赤金步搖亂晃：“母親怎的來了？雪天路滑……”
“若是不來，我是不知道這熱鬧得很，還以為江府在演全武行。”
江老夫人徑自走到主位坐下，朝沈卿卿招手，“好孩子，別跪著了，仔細跪壞了身子。”
沈卿卿眼眶一熱，低聲道：“謝祖母。”
老婦人拉著她的手，仔細端詳她的麵容，目光在她眉間的朱砂痣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她輕輕拍了拍沈卿卿的手背，語氣溫柔：“果然是個標致的人兒，難怪晏兒喜歡。”
江晏神色微動，卻未開口。
老夫人命身旁的丫鬟竹心呈上纏枝蓮紋錦袱。
“這是阿晏祖父當年下聘時送我的玉如意，今日給你壓驚。”
滿室嘩然。
那柄羊脂玉如意是江家傳媳不傳子的信物，蘇婉柔絞著帕子的手指節發白。
“母親！”江夫人霍然起身，“這不合規矩！”
“規矩？“江老夫人摩挲著玉如意上的紋路。
“永昌三年的臘月，你跪在這兒接茶時打翻了三盞，我說什麼了？”
她忽然轉向江肅，“尚書大人，刑律第二百八十條怎麼說的？”
江肅微微一顫，恭敬回道：“凡毀損禦賜之物者，杖八十。”
“今日這茶盞是禦窯出的貢瓷。”
老夫人將茶盞碎片踢到江夫人腳邊，“你既掌中饋，該當何罪？”
蘇婉柔突然撲通跪下：“都是婉柔不好，方才見表嫂身子不適……”
“蘇姑娘。”老夫人截住她的話頭，“江家的《女誡》抄本在藏書閣東廂第三架，明日辰時前抄完送來。”
她將玉如意穩穩地塞進沈卿卿顫抖的手中。
“握穩了，這可是要傳給我重孫的。”
江晏單膝點地：“孫兒替沈氏謝過祖母。”
他官袍袖子上的茶漬已凝成深褐，卻仍挺直脊背擋住身後的新婦。
老夫人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欣慰——這倔強的模樣，與他祖父當年護著自己時如出一轍。
老夫人拍拍沈卿卿的手：“你既嫁入江家，便是江家的人。祖母隻盼著你們夫妻恩愛，早日為江家開枝散葉。”
沈卿卿臉頰微紅，低頭道：“兒媳謹記祖母教誨。”
老夫人又看向江晏，語重心長道：“晏兒，卿卿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江晏點頭：“孫兒明白。”
老夫人滿意地笑了笑，轉身對江母道：“行了，茶也敬了，該用早膳了。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別鬧得烏煙瘴氣。”
江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母親說的是。”
沈卿卿暗暗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