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幻象
丁城果然是大廚,他在靠近崖壁的地方生了一堆火,正用一隻小鍋在那裏煮飯。杜潤秋雖然覺得這種作法實在是有點不太好(作為一個導遊,保護景區的思想可是根深蒂固的),但再想想,要不是這個景區的建設太不到位了,自己會跟丹朱曉霜一起陷在這裏出不去嗎?何況,有熱氣騰騰的飯吃,哪裏又不好了?想到這裏,他高高興興地去幫丁城去切西紅柿和黃瓜了。
“旁邊有水,洗一洗。”丁城指著旁邊的一隻木桶,裏麵盛了半桶清水。杜潤秋吃驚地問道:“這裏哪裏來的水?你們不會用礦泉水來洗黃瓜這麼奢侈吧?”
“當然不是。”丁城說,“附近就有一口井啊,據說是薛大將軍當年守城的時候打的井,到現在一直都有水,而且是清水。”
杜潤秋喃喃地說:“這裏居然有水,真是不可思議!”
“以前這裏還是一片綠洲呢,”丁城笑著說,“想想,綠洲是個什麼概念?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水了。所以,你看,雖然現在鎖陽城變得這麼荒蕪,地上幹成這樣,完全不像一個綠洲了,但是其實它的下麵,仍然有著相當豐富的水源,否則,那口井又怎麼會一直都能打出清水來呢?在戈壁,水就是命啊!”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似乎滿腹感慨的樣子。杜潤秋心裏一動,問道:“是不是你們攝製組,以前攝製過有關沙漠戈壁的節目?”
丁城楞了一下,本能地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為什麼?嗬嗬,嗬嗬……”杜潤秋隻是笑,“這個啊,察言觀色啊,看你說起來的樣子,好像對缺水這事兒特別感同身受啊!嗬嗬,說得那麼痛心疾首的,我想,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感慨吧!”
“啊,哈哈,是啊,是啊,”丁城匆匆地說道,“是有那麼一次,也就在附近,我們準備得不充分,差點死在沙漠裏了,所以從此以後,就是談水色變了!”
“這附近好像隻有戈壁,沒有沙漠吧。”杜潤秋說,“沙漠,那得走到哪去了?得坐飛機才能飛到沙漠去吧!”
“哦哦,對啊,就是戈壁,嗬嗬,我們一般都是沙漠戈壁連在一起說的,口誤而已!”丁城跟著打哈哈。
杜潤秋卻是要打破砂鍋聞到底——窮追不舍。“這附近我很熟,有不少同行跑這條線路的!是哪裏的戈壁?有機會我也要去看看!”
“啊?這個……這個……”丁城轉動著眼珠,一時間卻答不出來了。正在這時,羅兵跑過來了,一邊跑一邊叫:“哎呀,你這是在幹什麼啊,你看看,鍋都快燒穿了,飯快燒焦了吧!”
“哎呀呀呀!”杜潤秋也叫,“好好的一頓飯,我可不想這麼被毀了啊!”
三個人一番搶救,總算把鍋從火上搶了出來,還好,飯隻焦了一點點。丹朱和曉霜也過來幫忙,沒過一會,這頓晚飯總算是擺上來了。大家都席地而坐,中間鋪了一塊氈子,大塊大塊的香腸臘肉,切成片的生西紅柿和生黃瓜,香噴噴的白米飯,相當豐富。丹朱還帶了幾袋速溶咖啡來,把煮飯的鍋給洗幹淨了,重新燒開了水,準備衝咖啡。
“今天你們都在幹些什麼啊?”薛軍吃肉簡直是一吞一大塊,嚼都不嚼,還一麵吃一麵問,杜潤秋看著他吃,覺得自己都飽了。
“去逛了逛。”杜潤秋看丹朱和曉霜都不說話,隻有自己說話,“哎,你們知道嗎,這裏有怪事,真的有那些士兵的鬼魂啊!”
四個男人都忙著吃飯吃肉,居然沒一個對杜潤秋的話作出反應,讓杜潤秋好生沒趣,緊接著就開始深刻地反省自己了:難道當今這個世界上真的是鬼怪泛濫,所有人都見怪不怪,倒是自己少見多怪?
“這裏一直都有這個說法啊。”薛軍已經吃完了一大碗飯,又在添飯,“據說到了下午未時,在窪地——其實那裏就是古時候的戰場——就會出現古代騎兵的幻影。看到的人多了,所以,那裏是不對旅遊者開放的地方,指路牌的標識決不會把人引領到那個地方。你是怎麼走過去的?”
杜潤秋怔了一下。“不對遊客開放?”
“是啊,開放的就隻有從外麵走進來、一直到這裏為止的這一片。”羅兵比劃著說,“進來不是有兩條路嗎?隻有左邊的路是開放的,右邊的不開放,攔著繩子的!就是怕進來的遊客萬一有什麼意外,那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也是這個景區從不為自己宣傳的原因,按理說,以這裏的鬼斧神工,應該天天很多人才對!”
杜潤秋不自覺地看了一眼丹朱,又看了一眼曉霜。他很不願意多想,但是自己那麼會認路的人,一樣的迷路沒商量,丹朱和曉霜卻能很順利地把自己帶出去,也能輕輕鬆鬆地進來。他滿肚子的疑問,但當著那幾個男人的麵,又不好多問。
“這兩位小姐,怎麼不開口說話呢?”汪猛笑著說,拿了一小瓶白酒在那裏喝,他喝白酒就像是在喝水。他雖然是在對丹朱和曉霜兩個人說話,但眼光一直在丹朱身上打轉。
丹朱仍然沒有說話,曉霜笑了笑說:“我們在聽你們說呢。”
“是嗎?這位小姐……你說你姓遲?”汪猛還在笑,但看在杜潤秋的眼裏,怎麼都覺得他的笑不懷好意。“多少見的姓啊,嗬嗬,我認識一個人,他就跟你一個姓啊!”
丹朱抬起了眼睛。她的臉色冰冷,眼神森然。“是嗎?這個人是誰,你現在還記得嗎?說不定,就是我的什麼親戚呢?遲這個姓,自然是少的!”
汪猛吞了一口口水。丹朱冷冰冰的臉色似乎把他原來想說的話堵了回去,訕訕地笑了一聲。“是啊,百家姓裏麵,根本就沒有遲這個姓,當然是少見的。”
杜潤秋一驚。他當然沒有背過百家姓,但是,遲這個姓,他還是知道有的。汪猛這話說得十分篤定,他是什麼意思?
“哎呀,水開了。”曉霜跑到了火旁,把鍋從火上端開了。她拿出了幾個紙杯,把袋裝的速溶咖啡粉抖在了杯子裏,化開了,用筷子攪勻了,然後端了過來。“隻有速溶的,將就喝喝。難得今天有熱水……”
薛軍看著她手裏的紙杯,有一瞬間的猶豫。雖然很短,但杜潤秋看出來了。不僅是他,四個男人在接過紙杯裝的咖啡的時候,都有短暫的一下子的遲疑。杜潤秋相當地奇怪,不就是一杯咖啡?
薛軍在喝的時候,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杜潤秋也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味道很正常,就是普通的雀巢速溶咖啡的味道,實在是沒有需要讓人皺眉頭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喝咖啡。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從紙杯上轉動著眼睛,觀察著身旁的人。
杜潤秋突然覺得喝下去的咖啡變得更苦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杯咖啡的關係,杜潤秋一直睡不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曉霜和丹朱都喝慣了咖啡的原因,她們兩個反而睡得相當沉。杜潤秋裹著毛毯,在帳篷裏翻來覆去了幾個小時,仍然睡不著,最後他決定起來到外麵走一走。
外麵比帳篷裏麵涼多了。杜潤秋隻穿了件襯衣,一出來就冷得打縮。這地方,晝夜溫差實在太大了。
他剛走到門口,就打算往回走了。不管怎麼說,失眠總比凍感冒了的好。但正在這時,他聽到了一種奇怪的鈍響聲。
昨天晚上,他也聽到過同樣的聲音。當他看到一個人影在蒙古包旁邊,一下一下,在用勁全力地砍著什麼的鈍響。
杜潤秋站在原地,腦子裏一片混亂。他好奇心很重,自然想出去看看,但是,他本能地覺得,出去是危險的。而且這種危險的感覺十分強烈,強烈到讓他不敢邁步出門。他覺得有危險,而危險就在外麵。
“秋哥,你在那裏幹什麼?”丹朱從帳篷裏探出了頭來。杜潤秋立即回過頭,把手指放在嘴上,一個勁地對她猛搖頭。
丹朱把頭縮了回去。半分鍾後,她也輕手輕腳地鑽了出來,曉霜也跟在她後麵,手裏握著一把匕首。雖然在這種情形下,杜潤秋仍舊匆匆忙忙地瞟了那把匕首一眼(他從來沒有見過曉霜拿武器),與其說那是匕首,不如說那是短劍,劍鞘出奇的華麗,就跟武俠小說裏描述的一樣,墨綠劍鞘,鑲金嵌寶,杜潤秋十分好奇那短劍拔出來會是什麼樣子。
曉霜朝杜潤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一起出去。杜潤秋猶豫了一下,耳邊那刮肉剔骨一樣刺耳的響聲讓他極其難受。曉霜又肯定地向他點了點頭,杜潤秋隻得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視死如歸地向外走去。
他剛踏出去的那一瞬間,隻聽頭頂上“轟隆隆”地一陣響,幾道紫色的電光刷刷刷地閃過,傾盆大雨頃刻間就落了下來,澆得杜潤秋馬上成了落湯雞。杜潤秋被淋得猝不及防,哪裏還管得了外麵是不是危險,一張嘴就罵出來了:“搞什麼啊,這什麼天氣啊,說下雨就下雨!”
“秋哥,閃開!”曉霜尖叫了一聲,她動作也快,伸腳在杜潤秋的腳踝上一勾,杜潤秋就“撲”地跌倒在了地上,生生地跌了個狗吃屎。
丹朱連忙去扶他。“沒事吧?”她力氣不大,好容易才把杜潤秋拽起來,杜潤秋跌得膝蓋像是快斷了似的,搭著丹朱的肩,費力地轉過身一看,隻見曉霜手裏拿著那把短劍,正站在大雨裏。她的頭發也已經全濕透了,一綹綹地糾纏著,但透過雨簾,杜潤秋看得到她的表情。
她臉上的神情,就跟她手裏那把出了鞘的短劍一樣,冷冽得到了極點。這還是杜潤秋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表情。她的臉在雨簾裏,就像是戴了一個水晶的麵具,十分美麗,十分冰冷。
杜潤秋看到雨水流過她手裏的短劍的時候,衝刷下了一串血珠。
“曉霜,你沒事吧?”杜潤秋忍著膝蓋的劇痛,一瘸一拐地衝了過去。他顧不得大雨,把曉霜拉過來拉過去了看了半天,確認她身上沒有一處傷痕,連衣服也沒被劃破,才算放心。
“剛才……出什麼事了?就在我摔到地上的時候,這邊出了什麼事?”杜潤秋連聲地問。
“有一個人。”曉霜說,“他想殺你。但是被我刺傷了。”
她說得極其言簡意賅,言簡意賅到杜潤秋完全摸不著頭腦。“有一個人?誰?他怎麼想殺我了?人在哪裏?”
曉霜沒有回答。杜潤秋看著對麵的她,忽然兩眼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身後,露出了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神情。這種神情,杜潤秋也曾經在丹朱臉上看到過,那也是來到鎖陽城之後的事。
杜潤秋猛地扭過了頭去,扭得脖子都“喀”地響了一聲。
那個放置屍體的“神廟”的“門”,雖然被杜潤秋用膠帶和薄膜封住了,但仍是透光的。黑色天幕上不斷劃過的閃電,就像是背景燈一樣照亮了“神廟”的“門”裏麵,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