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身高接近兩米、武將打扮的任貴,又活了。那個所有人都看到,已經被大卸八塊的任貴,再次站了起來。這次他卻沒有拎著那支長矛,而著舉著一把腰刀,正在一下一下地往下砍。這一次,杜潤秋總算是看清楚了,他在砍的是什麼東西。
不是東西,是一個人。一個一動不動的人,也許,是一具屍體。一具被砍得支離破碎的屍體。
杜潤秋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似的動彈不得。他很想走近幾步,但是腳卻像灌了沿似的動彈不得。他隻能凝神注意地去看地上的那個人。因為畢竟隔著一層石牆,杜潤秋眼神再好,也不能看清楚那個人的具體麵貌。他隻能看出來,那是體格比較纖細的人,可能是個女人,因為有一頭長長的頭發。而且,這個任貴——或者說是任貴的屍體,杜潤秋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他——在砍的時候,似乎是相當有規律的,雖然這麼一刀一刀地砍,也並沒把人弄個稀巴爛,而是像屠夫砍排骨一樣,砍成了一小塊一小塊。
“丹朱!”曉霜一聲驚呼,杜潤秋也嚇了一跳,他急忙轉過了頭。隻見丹朱已經暈了過去。她軟軟地倒在曉霜身上,長發飄散,臉色慘白,像個沒有生氣的布偶。杜潤秋連衝帶撞地奔了過去,把丹朱從曉霜手裏接了過來,也顧不得背後會有什麼了。
他把丹朱抱進了蒙古包。丹朱渾身也濕透了,兩眼緊閉,嘴唇發紫。杜潤秋埋怨道:“曉霜,你幹嘛讓她在外麵淋雨啊,你讓她進去啊!瞧瞧,這怎麼辦,這兒又沒醫生!她平時有會昏過去的毛病嗎?”
“……她隻是受了刺激而已。”曉霜慢騰騰地說了一句,“沒事的,她一會就會醒的。秋哥,你別在這裏危言聳聽了。你也淋濕了,我跟丹朱去帳篷裏麵換衣服,你就在這裏換吧。不然,真的會感冒了。”
“你也太淡定了吧!”杜潤秋叫了起來,“刺激?刺激?你還真輕描淡寫呀,曉霜!那個人是拎著一把大刀在砍啊,在砍另一個人啊,就像砍排骨一樣,把一個人砍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啊!”
“別說了!”曉霜突然沉下了臉,幾乎是憤怒地低叫了一聲。她狠狠地瞪了杜潤秋一眼,“秋哥,別再說下去了!別讓丹朱再聽到這些,你聽清楚我說的沒有?”
杜潤秋呆住了。他看著曉霜因為慍怒而發紅的臉,和一臉蒼白的昏迷的丹朱,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迷惑了。
暴雨後的鎖陽城,仍然是一方幹裂的土地。杜潤秋早上醒來看到的,仍然是陰沉沉的天,鼻子裏吸到的,仍然是幹燥的空氣。昨天晚上那場暴雨,就像是白下了似的,對於這裏幹燥的氣候一點影響也沒有。
杜潤秋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隻記得曉霜扶著還昏昏沉沉的丹朱,進了帳篷就沒再出來。他也隻得把濕衣服換了,裹著毛毯就在帳篷門口睡了,雖然輾轉了很久,但最後總算是睡著了,而且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出了“神廟”的門口,看了看旁邊那個被自己用塑料薄膜裏三層外三層封得結結實實的“門”。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具奇跡一般複活的屍體,還有“任貴”在不停地砍成一塊一塊的另一具屍體。當時,他沒有想那麼多,因為丹朱昏過去了,因為曉霜出乎意料的憤怒,他沒有時間去多想。這時候,他才開始覺得發寒。
任貴明明是一具已經被大卸八塊的屍體,連頭也被砍了下來,他怎麼可能又穿上了鎧甲起來活動?難道他變成了一具僵屍?
蒙古包的門,是自己親手封好的,另一具比較矮小的屍體,又是怎麼進去的?
昨天晚上,在暴雨裏,襲擊自己的人就是他嗎?他難道能越過被封住的門,忽進忽出?
他在昨天下午,已經親眼在古戰場上看到了騎馬的古代士兵,仍然揮舞著兵器,朝著虛空呼喊著瘋狂地砍殺。他不懷疑自己的眼睛——在鎖陽城裏,的確存在著不可思議的東西,換而言之,這裏確實有鬼。
杜潤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座“神廟”,小心翼翼地斜著眼,透過被塑料薄膜封著的門往裏看。他隻看了一眼,就發出了一聲怪叫,像被電著了一樣,奔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曉霜!丹朱!快起來!見鬼了!這次真的見鬼了!”
他在那裏抓耳撓腮地叫了好幾聲,才聽到曉霜懶洋洋的聲音。“哎呀,秋哥,你又怎麼了?你怎麼整天像個沒腳蟹似的?是啦,我知道有鬼,我早就說過這裏有鬼了,你昨天不是見著了那麼鬼,還有什麼沒經過沒見過的,值得這麼大呼小叫的?”
“不是!快起來!你們快起來!有怪事啊!”杜潤秋嚷得更大聲,“那具屍體……就是任貴,那具被大卸八塊的屍體,不見啦!”
過了大約半分鍾,杜潤秋聽到了丹朱的聲音,有些微的疲憊。“什麼?不見了?你指的是那具穿鎧甲的屍體?”
她的形容有一點奇怪,但杜潤秋也不知道奇怪在哪裏。“是啊!是啊!快起來,你們來看看,我是不是花眼了?真是怪事,明明我親手把門給封上的,現在我的封條都好好地在門上的,怎麼……怎麼裏麵的屍體不見了?這不可能,不可能!就算有鬼吧,是啊,鬼是無形無質的,可是,那是具屍體啊,我還碰過啊!”
丹朱從帳篷裏鑽了出來。她仍然是一身黑衣,更顯得臉色蒼白,神色憔悴,眉頭深深在蹙在一起。“秋哥,這裏的怪事是很多的,你已經見識過了,還有什麼好吃驚的呢?”
杜潤秋被她的憔悴嚇了一跳。“丹朱……你你……你沒事吧?瞧瞧,你嘴唇都是白的……你沒有生病吧?”
“……我沒事。”丹朱低聲地說,“真的沒事。”
曉霜也鑽了出來,她臉色也不怎麼好看,眼睛下兩個黑圈。“本來想多睡一會兒,也被你吵醒了,秋哥,你真是的。瞧瞧我,”她指著自己的眼睛,“活像隻大熊貓!”
“哎呀呀,”杜潤秋開始叫屈了,“我是發現了屍體消失,第一時間來叫你們,你們居然還埋怨我?”
“好了,”丹朱打斷了他的抱怨,“醒也醒了,我們去看看吧。”
杜潤秋朝曉霜一伸手。“你那把刀呢?”
曉霜反問:“刀?哪來的刀?”
“就是你昨天晚上拿出來的那把!”杜潤秋大聲說。曉霜卻十分不屑地一扭臉,說:“那不是刀,那是劍!你要來做什麼?”
杜潤秋伸手一指。“自然是把這層塑料薄膜割開了。難道你們指望我用手去剝開?”
“搞對沒有!”曉霜尖叫,“我這把可是削鐵如泥的短劍,給你去割塑料膜?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不幹!”
“你那是魚腸劍還是龍泉劍啊?”杜潤秋不耐煩地說,“再怎麼著也就是那功能,我倒覺得用來砍瓜切菜更好呢!拿來啦!”
丹朱朝曉霜使了個眼色,曉霜不情不願地從帳篷裏,把她那把寶貝短劍遞給了杜潤秋。昨天情形慌亂,杜潤秋沒能看清楚,這時候,他一拔出那把短劍,就生生地打了個寒噤。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鋒利的短劍,果然就像是武俠小說裏麵描述的那樣,“劍身就像一泓秋水”,盯著看的時候,隻覺得寒光刺眼。
“你帶著這東西,是怎麼通過飛機的安檢的?”杜潤秋想到了一個現實的問題。不要說是這麼一把真可以殺人的短劍,就算是一把仿製品,也上不了飛機的。曉霜哼哼了一聲,說:‘要你管!”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不告訴你!杜潤秋歎了口氣,說:“不說就不說吧,那我可就拿著用啦!”
曉霜咕唧了一句:“殺雞焉用牛刀!”
杜潤秋就當沒聽到,刷刷幾下,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幾層裹得厚厚的塑料薄膜給割開了。他一邊割,一邊吃驚,他曾經取笑曉霜這把短劍是魚腸還是湛盧,但他發現當短劍碰到石壁的時候,居然石壁也能應聲被削開,短劍卻一點損傷也沒有。他恍惚間覺得自己都變成了古代俠客,手拿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隻可惜削的不是人頭是幾片塑料膜。
“好了啦,秋哥,你還割什麼,割上癮了嗎?”曉霜衝過來,一把把他手裏的短劍搶了回來,看樣子她很是愛惜。
杜潤秋把那些被割成條條的薄膜掀開,走了進去。雖然他早已有心理準備,還是有點吃驚。裏麵空無一物,什麼被大卸八塊的屍體,沉重的不知道什麼是金屬的鎧甲,還有那具被宰得像是一塊塊排骨的突然出現的殘肢,都沒有。杜潤秋抓著自己的頭發,無言無語地看著這空空如也的石室,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該懷疑自己的眼睛,還是應該懷疑自己的腦子。
“什麼都沒有了。”丹朱在他身後說,她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是柔和的。“秋哥,你別在這裏抓頭發了,這裏發生的事,都不可以以常理來解釋的。這裏是真的有鬼,你昨天已經看到了。”
“有鬼,這不稀奇。”杜潤秋說,“可是,鬼是虛幻的形體,昨天我看到的,可以說,都是些幻象。但是,但是,這具屍體,是真的在裏麵啊!我們所有人都看到的,昨天晚上都還有看到!怎麼沒過幾個小時,就離奇地失蹤了……”
他彎下腰,揀起了地上的一張筆記本紙,上麵還有他的鬼畫符一樣的幾個大字。“看看,我夾在塑料膜裏麵的紙,這不都還在,完完整整的?說明沒人破壞過我封上的門”
“……秋哥,先別管了。”丹朱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再等等吧,最多再過一晚,就會有人來找我們了。”
杜潤秋十分稀奇地轉頭看著她。“你這什麼意思,丹朱?你不會是想說,嗬嗬,你對這裏發生的這些怪事都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丹朱輕輕地笑,“隻不過,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洗漱,然後吃點早飯,再去研究這些問題。”
杜潤秋學著丁城的樣子,在石壁邊上生了一堆火。他采了不少白刺,那灌木倒是挺適合生火的,杜潤秋看著寄生在白刺上麵的鎖陽,猶豫了一會。他有一點想摘點鎖陽下來嚐嚐,但最終為了某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理由,放棄了。
曉霜在火上煮她帶來的一種速食米飯,煮了三盒,一人一盒,又把牛奶也加熱了。“早飯連著中飯,一起吃了啊,中午就不弄了,大家吃飽點!”
杜潤秋大口大口地吃了那盒速食米飯,含糊地說:“我們還真像野營,是不是?”
“今天他們那邊好像沒有動靜啊。”曉霜望著對麵的山頭上那些安靜的灰色“塔樓”,“也沒人出來,也沒人生火。他們也會睡過頭?”
她說這話的時候很輕描淡寫,但杜潤來剛吞下去的一口飯,就那麼卡在了喉嚨。他一向是個想象力豐富的人,曉霜這話,讓他迅速地想到了某個場景:塔樓的角落裏,依然大堆大堆地堆著行李,但是行李的主人們,卻一個個暴死在地上。他們的頭,也被砍了下來,落在身體的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