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秋哥,你怎麼了?飯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還沒泡熟?”曉霜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問道。
杜潤秋這才從自己那恐怖的想象裏回過神來。“不不不,沒有沒有,熟了熟了,味道很好。我隻是……”他也朝對麵山頭瞅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會不會他們真的出什麼事了?那幾個人,都不像是會睡懶覺的人呀!”
“吃完飯,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曉霜提議。丹朱卻說:“我疲倦得很,不想走,你們倆去吧,我在這裏休息一下,昨天晚上沒睡好。”
杜潤秋跟曉霜往對麵的山頭上走去。那看起來是段很短的路,但走起來也不容易,要先下山,再上山,還都是沒路的,得靠人在沙土上踩出來一條路。杜潤秋看到曉霜又連蹦帶跳地往下跑,在後麵撕心裂肺地叫:“曉霜啊!你別亂跑啊!可別又像昨天那樣,把我一個人給扔下啊!我真的不想看到昨天的那些陰兵顯靈了啊!怪滲人的!”
“我沒跑遠啊!”曉霜站住了,雙手叉腰地站在一塊石頭上。她的頭發用發繩紮了起來,仍然被風吹得亂亂的,臉色紅潤得像隻蘋果,說不出的嬌美可人。杜潤秋盯著她,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就已經出現在心底但沒有認真去想的問題。
曉霜到了這鎖陽城,簡直就像是到了家一樣,似乎對周圍的一切熟悉得不得了,上蹦下跳的非常活躍。但是丹朱,自從到了這裏,就怪怪的,不僅精神不佳,狀態不好,還會莫名其妙地暈倒。
她們是不是來過這裏?
這個念頭在杜潤秋腦海裏閃過了一瞬,他又馬上否定了。不對,就算是她們來過,丹朱也不至於會暈倒吧?她一向是個非常鎮定的人。
“哎,秋哥,你到底要不要去啦?”曉霜又在喊了,“你再不走,我就扔下你,一個人去了哦!”
“來了來了!”杜潤秋現在是真的很怕被她拋下,他已經見識了這座鎖陽城的“神異”,他實在是不想再迷路了。
到了那排“塔樓”前,杜潤秋覺得不祥的預感更濃了。他就沒聽到一點聲音,一點動靜。他拽了曉霜一把,示意她不要作聲,自己悄悄地走了過去,朝薛軍住的那間“塔樓”裏麵看了一眼。
他立即鬆了一口氣。他已經作好最好的打算了,哪怕裏麵躺的是死人,他也認了。但是一看之下,裏麵除了堆成小山的行李之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曉霜已經跑到附近的幾間塔樓裏都看過了,回來對著杜潤秋搖搖頭說:“一個人都沒有,東西都還在。”
“這還真是奇怪了,一大早的,跑哪去了?”杜潤秋喃喃地說,“別是扔下我們,找到路自己跑了吧?”
“這裏是條死路!”曉霜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他們能找到什麼路?你就別異想天開了,秋哥,如果這裏還有路能出去的話,當年的薛大將軍還用得著被困了足足一個月,糧食都吃光準備等死了?你以為還有地道啊?開玩笑吧!”
杜潤秋不得不同意她的話,曉霜說得有道理。“好吧,那怎麼辦?去找他們?”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就找找看吧。”曉霜說得更輕描淡寫,“丹朱肯定在睡覺,我們回去也會吵著她。”
杜潤秋繼續跟著曉霜下山,他有意無意地問道:“曉霜,你好像也對那位薛大將軍的事情挺熟悉的?你之前怎麼一點不說呢?”
曉霜沒有回頭,仍然一個勁地在往下跑。“是啊,我是很熟悉。怎麼著,秋哥,你想問什麼,你就盡管問吧,不用拐彎抹角的!”
杜潤秋臉一紅,不過他的臉皮也夠厚,碰了釘子也不在乎。“好吧,那我問你,你為什麼對這裏的路這麼熟悉?”
曉霜好像就沒聽到他的話似的,還在跑。杜潤秋發現她並沒有往回走,而是往另一個方向。這個方向又跟那天他迷路的窪地不在同一邊(至少杜潤秋憑感覺是這麼判斷的),這山穀就像是一個“十”字形,杜潤秋他們三個和攝製組的四個人的露營地點就在“十”的那一橫的兩頭上,他昨天去的窪地在“十”字那一豎的下麵,而現在曉霜的方向就是跟窪地相反的方向,“十”那一豎的頂端。
換而言之,也就是這座鎖陽城最盡頭的地方。
杜潤秋心裏驟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說,薛軍講的是真的,當年的薛大將軍果然曾經被困在這裏,那麼他們駐紮的地方,按常理而言,一定是會在最靠裏的地方,那裏相對是最安全的。而戰場,肯定就是擺在最靠城外的地方。現在,曉霜帶他去的地方,一定就是當年薛大將軍最後的守城之處,如果沒有發現鎖陽,那麼,也就是他們最後的葬身之地。
曉霜又跳到了一塊大石頭上。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俯視著下麵。杜潤秋喘著氣,奔到了她的身旁。
這裏還是一塊窪地,但是這片窪地沒有石頭,隻有少量的白刺和鎖陽。一片灰黃色的砂土,沒有任何風景可言。繞著窪地,是一圈人工挖出來的深壕,杜潤秋估計了一下,大約有四米深。這種壕,在古代,既可以充當灌溉的作用,也可以充當護城河的作用。
他把一隻手放在了曉霜的肩頭上。“怎麼了?發什麼呆?”
曉霜扭過頭,朝他一笑,這一笑十分明豔,宛如花朵盛放,在周圍的一片灰暗裏看起來很是鮮麗。“沒什麼,走,秋哥,我們下去看看。”
她朝杜潤秋伸出了手,杜潤秋也就勢握住了她的手。曉霜的手,溫暖柔軟,杜潤秋拽著就不想放手了。
走到那片沙地上,杜潤秋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曉霜,說道:“哎,這裏沒什麼好看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等等,我們去那邊看看。”曉霜指了指沙地邊上的那條壕溝。杜潤秋並不明白她為什麼特意要去察看那裏,但他已經看出來了,曉霜來這裏,肯定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肯定在那條壕溝裏。
他拉著曉霜,慢慢地走到了壕溝旁邊。往下一看,杜潤秋就覺得有點頭暈,那條壕溝很高,跟他估計的差不多,十分之陡,幾乎是呈直角的。在壕溝的盡頭,有好多具重重疊疊堆在一起的屍體,從杜潤秋這邊都能聞到惡臭!
曉霜捂住了鼻子,眉毛都快糾到了一起。杜潤秋一手攬著她的肩,兩眼卻在盯著那些屍首看。反正離得遠,他也見多了,都不覺得害怕了。一想到自己如今對於死人已經是“見慣不驚”了,甚至是“頗有經驗”,杜潤秋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曉霜,帶望遠鏡了嗎?”杜潤秋問。曉霜攤開手,搖了搖頭。
杜潤秋隻能遠遠地望過去。那些屍體就在壕溝的盡頭,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這些屍體是一具具地堆在一起的,他數了數,大約有七到八具。這是一個相當駭人的數目,七八具都腐爛成這樣的屍體爛在這裏,居然都沒人發現!從那股讓人想吐的臭味可以判斷,這些屍體在這裏至少躺了一個月。
“難道一個月以來,都沒有人走到這裏來?”杜潤秋喃喃地說,“這不可能,就算這裏人跡罕至……”
“哦,秋哥,沒什麼不可能的。”曉霜仍然捏著鼻子,一臉痛苦地說,“這地方一個月能來幾個遊客?一隻巴掌就能數完吧?而且,你別忘了,一般遊客能到的區域非常有限,根本走不到這裏來的!”
這倒是實情。杜潤秋用腳在地上畫了一個十字。“一般遊客能來的,就是這個十字的橫線部分,最集中的景觀就是在我們住的那裏,一邊是希臘神廟群,一邊是成排的塔樓。還有就是比較外麵一點的蒙古包群。然而,豎線的部分,是走不到的……除非,有些特別有獵奇探險的心態的遊客……”
曉霜咬著下唇。她望著溝底那一“摞”屍體,又看看杜潤秋畫在地上的十字,麵色微微地有點發白。“我們要下去看看嗎?”
杜潤秋看了看那幾近於直角的壕溝。“你會輕功的話可以跳下去試試。”
曉霜無語,用腳重重地踢了他一下。杜潤秋歎了口氣,說:“我真的不想再看見屍體了,還是腐爛成這樣周圍圍了一堆蒼蠅的屍體。噢天哪……我又不是警察,又不是法醫,又沒人給我發工資,我還要去看屍體?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可不想做。”
“你就別說啦!”曉霜又踢了他一下,“秋哥,你越來越像個老太婆了,怎麼這麼喜歡嘮叨!你到底下不下去?”
“回去找根繩子什麼的吧。”杜潤秋瞟了曉霜一眼,“再不,你把你的衣服脫下來,咱把衣服搓成繩子?”
“去死!”曉霜掄起了拳頭,用力地打了他幾下。“你怎麼不脫?”
“走吧,我們回去吧。”杜潤秋說,“我猜那個攝製組肯定有帶繩子,你看,他們帶了那麼多行李……”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忽然叫了起來,“那個,那個,曉霜,你眼神好麼?你看看,下麵那些屍體裏麵……有沒有他們?”
“你腦子壞掉啦!”曉霜氣衝衝地說,“我就算看不清楚,我會聞啊,那些屍體都腐爛成那樣了,昨天我們才見過他們呢!一天晚上,你覺得呢?你覺得一天晚上屍體會爛成這樣?不可能!”
杜潤秋那話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說了傻話,訕訕了笑了兩聲。他又再看了那“摞”屍體一眼,驟然地,他感到一陣恐懼。
也許,千年以前,這道深達四米的壕溝,就是戰場上專為了拋棄死掉的人的屍身所用的?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掩埋屍體,所以就把戰死的士兵的屍體一扔了之?不不,如果薛軍講的故事是真的,薛大將軍連自己的愛妾都殺死了煮熟供士兵食用,那,剛死掉的人豈不也會成為供士兵果腹的大餐?
“人吃人?……”杜潤秋喃喃地說。曉霜聽到他這話,也沒問他青紅皂白,隻是哧哧地笑著說:“人吃人,從古到今都不奇怪。吃人肉充饑的,薛大將軍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有什麼好奇怪的?本來嘛,還有什麼比人更殘忍的?”
“……我說曉霜,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呃,有深度了?”杜潤秋摸了摸曉霜的額頭,“發燒了?”
曉霜拍開他的手,也看向了溝底的屍首。“我真的很確信,薛軍說的是真的。那些被圍在城中的士兵,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他們一定會吃人的。也許先是吃敵人的肉,然後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們也會吃自己同伴的肉……至於那所謂的薛大將軍的‘愛妾’,在那種情況下,又算什麼呢?當然是第一個被犧牲的對象了。”她的嘴角,扭成了一個譏諷甚至有點刻毒的弧度,“別說他的妾,就算是他的親女兒,他也一樣會殺掉給人吃的吧!”
杜潤秋吃驚地看著她。曉霜語氣裏流露出來的那強烈的蔑視,讓他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