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師之印29(2 / 3)

“重華……”

杜潤秋楞了一下。而他手臂裏摟著的丹朱,則是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幾乎拿不穩手裏那個酒壺。這一刹那,杜潤秋看得很清楚,丹朱眼裏湧出了淚珠,但是也隻有那麼一滴,很快就消失了。

曉霜又大叫了起來:“丹朱!”

她這一叫,那顆頭顱就“呼”地一聲轉了過去,正對著她。曉霜接觸到任貴的那雙眼睛,“啊”地一聲驚叫,連退了好幾步。

她手裏的短劍,也“當”地一聲落到了地上。

任貴的頭顱,居然低了一下頭,還低得相當靈活。杜潤秋看出來了,他是在看曉霜掉在地上的那把短劍。隻是,從他的方向,他隻能看到任貴的後腦勺,卻看不到他的正麵,也看不他到的表情和眼神。

任貴的無頭軀體,東搖西晃得更加厲害,像是一個無主的孤魂。

“你……連你也……”

這一次,曉霜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叫聲尖厲而刺耳。“遲丹朱!”

丹朱又再次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杜潤秋的注意力放在任貴的頭和曉霜身上,沒有回頭看她。在他回頭的時候,他恍惚又聽到了某個聲音——呼喊的聲音,同樣的沙嘎、粗厲和絕望。那是一聲長長的、淒厲的叫聲,仿佛從天邊傳來,又仿佛從杜潤秋的腦子最深處響起。他的視線移到丹朱身上的時候,他看到她正把那個酒壺的蓋子塞緊。

沉重的“砰”地一聲,任貴的無頭身軀,終於像座小山一樣,倒了下來。倒下來的那一刻,他的身軀也四分五裂,連同甲胄一起,裂成了好幾個部分。就跟杜潤秋第一次看到他那樣,上身,雙臂,雙腿,加上滾到地上的頭顱。

曉霜從地上拾起了那柄短劍,慢慢地走了過來。丹朱也掙脫了杜潤秋的手臂,站直了,她的肩頭挺直,脖子仰得高高,眼裏有種冰冷而漠然的表情。

那一滴淚,早已在她臉上幹透了。

曉霜從丹朱手裏接過了那個酒瓶,塞進了自己包裏。雖然她動作很快,但杜潤秋仍然瞟到了一眼,那個酒瓶上多了一小條黃紙,黃紙上還畫著什麼。

杜潤秋再傻,也能猜到那黃紙是幹什麼用的。

“他也是屍體?”

三個人在一個蒙古包裏坐了下來,默默無言地坐了一會之後,杜潤秋提出了這個問題。“他跟薛軍他們一樣,都是行屍走肉?”

“是啊。”曉霜有點心不在焉地說,“他當然是屍體了,從一開始就是具屍體。”

“可是,他為什麼沒有像別的屍體一樣腐爛?”杜潤秋對於這個問題,是十分奇怪的,“難道又是什麼障眼法?”

“這不是障眼法。”丹朱說,她臉色仍然有些黯淡,但神情已經比較自然了。“他隻是比其他那幾個人運氣好而已,所以能保存屍體不腐。”

“就算他屍體不腐吧,”杜潤秋說,“這個我先不計較,就算他一直是被泡在福爾馬林裏吧!但是,我明明看到他曾經被大卸八塊了啊,怎麼又複原了?還能走?”

“那隻是鬼魂的能力罷了。”丹朱說,“難道你還沒發現嗎,秋哥,這個任貴跟其餘幾個,差別很大。他能夠保存自己的屍體不腐;他能夠把自己破碎的軀體用某種力量再次吸在一起;他甚至能帶著肉身穿透石壁。這些都是普通的鬼魂辦不到的事,而他都能辦到。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十分可怕的鬼。”

“不管他有多可怕,你們已經收了他了,對不?”杜潤秋終於直截了當地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他看到曉霜和丹朱驚愕的表情,一不做二不休,又說了下去,“其實,你們跟著‘錄鬼簿‘來找鬼,並不隻是想看看而已,你們也在做收集特殊的鬼魂的事,是不是?從紅珠嶺就開始了,我說得對嗎?”

曉霜和丹朱都保持沉默。杜潤秋說道:“在紅珠嶺,你們收了那個女鬼的魂,是吧?但是在千佛峽的時候,你們沒有收,因為你們為他們的癡感動了,所以丹朱最終摔碎了那個羊脂白玉淨瓶,這就表示,那一次你們放棄了,是不是?”

曉霜和丹朱又對視了一眼。她們經常這樣交換眼色,讓杜潤秋看著不舒服。丹朱有點勉強,但還是回答道:“秋哥,請理解我們。我們的家庭背景,跟一般人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神秘的,不能讓人了解的。所以,我們做的一些事情,可能你無法理解,但是,我們並沒有害人的心。”她忽然微笑了一下,笑容神秘而難測,“至少——沒有害‘人’的心。”

杜潤秋沉默了一會。“那,杜欣呢?究竟她是怎麼死的?”

“杜欣無法擺脫那個附在她身上的冤魂。”丹朱微微歎息了一聲,“那個女鬼,跟杜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那是杜欣自己的選擇,她要把那個女鬼從自己身體裏麵趕走,她就得付相應的代價。”

杜潤秋聽得腦子發脹,身子發抖。“死就是她付的代價?”

“不是每個魂魄都是那麼容易被驅走的。”丹朱淡淡地說,“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人魂。人死的時候,七魄先散,然後三魂再離,這是有一個過程的。有那個女鬼附身,杜欣甚至無法選擇死亡,你明白嗎,秋哥?而我能幫她。白花引魂,金針散魂,以水為棲,需要布這麼複雜的局,我才能引出那個女鬼的魂。我並不是不想保住杜欣的命,但是這個過程太長,她撐不了,所以最終窒息而死。這一點,我之前已經對杜欣說得很清楚。”

杜潤秋的雙手在發抖。“你是說,她是自願的?!”

“當然。如果她不自願,你以為我能引走魂?”丹朱說,“這種法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個人必須心甘情願,甚至忍受一切痛苦,不作任何反抗——身體上和心理上!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找人打聽一下,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我是在幫她,而不是在害她!我讓杜欣靈魂解脫,讓她繼續走入轉生輪回,你以為是我殺了她?”

杜潤秋又想起了譚棟(在紅珠嶺遇上的一個警官局長)和丹朱都說過的話。“願生者不朽,死者往生”。往生,那果然就是最大的幸福嗎?

“如果對於一個要被永遠禁錮的靈魂而言,那,的確,能夠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丹朱說得淡漠而堅決,“秋哥,你不會理解杜欣的痛苦。她的痛苦是非常深重的,你不理解對於自己生命包括靈魂的不由自主的痛楚。你無法進入到那個世界,所以,我們從來不對你解釋。要對你說,隻能讓你認為,是我跟曉霜害死了杜欣。現在,你已經逐漸開始了解那個世界,你是不是可以理解我們了?”

杜潤秋沉默。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有一些被丹朱說服了。他問了一個問題:“那……她……現在在哪裏?”

丹朱挑起了眉頭,還沒說話,曉霜就叫了起來:“不會吧,你還想去找她?別開玩笑了,一個新的生命,是不能為過去所困擾的!”

丹朱笑了一下。“秋哥有這種想法,那是人之常情。秋哥,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在黃泉路上,投胎轉世的人,都要喝孟婆湯?在西方,就要喝忘川的水,遺忘前生的事?就是剛才曉霜說的,一個新生的生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如果還被過去糾纏,那這個生命豈不是成為了兩重的苦難?”

杜潤秋非常頹廢地低下了頭。曉霜哼哼了兩聲,又說:“我就知道,你一直對我們懷疑得很,怎麼,你以為我們幹了什麼?勞駕,杜欣那事,費了我們多少力氣,你以為我們想啊?是她求著我們的好不好?我們是救她,不是害她!還有還有,我們有害過人嗎?有嗎?水月觀音裏那個女鬼本來也是我們收集的鬼魂,可我最終不是勸丹朱放過她了嗎?好吧好吧,你就說我尊敬楊翰,所以愛屋及烏吧,但結果我們還是放過她了!你還要怎麼樣啊?”

杜潤秋掃了一眼門外那七零八碎散落一地的盔甲和碎屍。“那他呢?他究竟有什麼不同?很明顯,他認識你們,他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前麵兩個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不過,我希望再等一下。也許明天,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丹朱說,“最後一個問題,秋哥,這跟我們的隱私有關了,也跟我們的身世有關。請你不要再追問了,好嗎?”

她眼波盈盈地看著杜潤秋,曉霜也擺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杜潤秋還能怎麼樣?隻能再歎了一口氣,宣告投降。

“好吧,我們也別睡了,等天亮吧。”曉霜看了一眼手表,“馬上就要到淩晨了。雞要叫啦!”

杜潤秋懷疑地問:“這裏有雞嗎?”

“有的,你沒見著門口的工作人員有養雞嗎?”曉霜嘻嘻笑,“還是很威風的紅冠子大公雞哦!”

丹朱解釋道:“公雞其實也是對鬼魂有克製作用的——當然,有點法力的鬼是不會怕公雞的。”

杜潤秋怔了一下。“你們的意思是,這個景區的工作人員之所以要養公雞,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公雞顯然不是養來吃的。都長這麼老了,都成了老雞了,那肉還能吃嗎?”曉霜又開始笑,“你不看《聊齋誌異》嗎?裏麵都是那麼寫的,清晨雞一叫,鬼就得倉皇地遁走啦,就是這麼個道理!”

杜潤秋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還是不對啊!我是見到門口有公雞,可是,這三天早上,從來沒有聽到過公雞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