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有點兒怕數學老師程惠嫻。
程惠嫻長得並不好看,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會說話。黑子挺愛聽她的課,她講課有她獨到的地方,她能把一道枯燥無味的幾何解析講得生動異常。黑子常想,程惠嫻老師要是講語文課該有多好,因為語文老師蔡金標的課聽起來幹巴巴的,索然無味。
近來,程惠嫻老師老是讓黑子在晚上的時候到她宿舍裏去。他害怕和程惠嫻單獨在一起。程惠嫻一看到他來了,就顯得異常興奮,水汪汪的大眼如春水一樣碧波蕩漾。程惠嫻拿出用玻璃紙包著的水果糖給他吃,黑子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黑子說不出是什麼香味,好像是蘭花的香味,不對,是茉莉花的香味,又不對,是米蘭的香味,也不是,是夜來香的味兒,更不是了……反正,是一種花的香味。
香味從程惠嫻身上散發出來。
他在白天聽她講課時是聞不到那股香味的,隻有到了晚上,在她隻有十二平方米的小屋裏,他才能聞到這股香味。程惠嫻老師的小屋裏彌漫著這種香味。
黑子聞到這種香味,心中就會湧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盡管如此,他還是有點害怕程惠嫻。
程惠嫻安排他在一張小飯桌上寫作業。她自己則在辦公桌上批改學生的作業。黑子在香味中寫作業心情爽朗。他寫著寫著就陶醉在這種香味裏了,他在做深呼吸的時候有種負罪感,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程惠嫻老師要睡覺了,黑子才背著書包回家。
他不明白程惠嫻老師為什麼要他到她的宿舍裏去。他把這事兒告訴王春洪和李遠新的時候,他們倆也覺得很奇怪,但黑子有一點沒有告訴他們,那就是程惠嫻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異香。
王春洪說:“我看程老師是愛上黑子了。”
李遠新說:“不會吧,人家是老師,又是城裏人,怎麼會愛上黑子呢?”
王春洪說:“那不一定,世界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黑子說:“好了,好了,別瞎猜了,吵死人了!”
他們見黑子發火,才不再討論程惠嫻老師是否愛上黑子的問題。黑子沉默著。他的心弦被那股香味撥動著。
一天夜裏,黑子正在程惠嫻老師屋裏做作業。突然,他聽到程惠嫻老師的一聲叫喚:“誰?”黑子也感覺到程老師的窗戶外有個黑影一晃而過。黑子打開門,追了出去,自從啞巴大叔死了之後,黑子的膽子明顯大了。程老師說:“黑子,別追了,回來!”
黑子看到一個黑影朝學校門口狂奔而去,那身影有點眼熟,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他突然明白了,程惠嫻老師為什麼要他到她的宿舍裏去,他心裏坦蕩了,那一丁點兒害怕的感覺刹那間飛得無影無蹤。
他回到程惠嫻老師的屋裏,拍了一下胸脯,像個男子漢大丈夫一樣說:“程老師,有我在,你別怕!”
程惠嫻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臉上露出淒楚的笑容,“好黑子,我不怕!”
語文老師蔡金標是黑子的班主任。
他是曲柳村人。原先是個民辦教師,後來轉正就當了黑子的班主任。蔡金標的嶽父就是曲柳村的大隊支書丘火木。可以說,蔡金標的今天,是丘火木給他的。所以蔡金標堂堂一個七尺漢子,在家裏卻很怕他的老婆丘秀秀。丘秀秀是一般的農村婦女,沒什麼特點,像大部分農村婦女那樣,生完孩子後臉就顯得老了,臉上有了斑點,胸脯上的兩個大奶子耷拉下來,大屁股下垂,走起路來上下一齊顫動。
丘火木曾在鄉村裏放出風聲,說蔡金標要是弄得好,就可以當中學的校長,他說這話的意思大夥很明白,你們不要因為蔡金標在家裏怕老婆就瞧不起他,他將來當了校長,也是不得了的事嘛!
天曉得他能不能當校長,人們該瞧不起他時還是瞧不起他,就連許多學生都瞧不起他,比如王春洪。王春洪就當著黑子和李遠新的麵這樣說過:“我長大了,要是討了像蔡老師老婆那樣的女人,我就把頭塞進尿桶裏淹死!”說得李遠新哈哈大笑。黑子卻沒笑,他還是十分尊敬蔡老師的,盡管他上的語文課索然無味。
一天,蔡金標把黑子拉到一棵大桉樹後麵,神情嚴肅地對他說:“聽說你最近老是在晚上的時候往程老師的宿舍跑,有沒有這回事?”
黑子低下了頭,“有!”
蔡金標語重心長地說:“黑子,你也不小了,你知道別人怎麼說嗎?”
黑子想,我每天夜裏保護著程惠嫻老師,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蔡金標見他不說話,接著說:“人家說你和程老師在搞戀愛。”
黑子的腦袋裏嗡了一聲,他說:“我沒有。”
蔡金標換了一種口氣說:“黑子,我知道,你怎麼可能和老師搞戀愛呢,那是明擺著不可能的事嘛。別人不信你,難道我不相信你嗎?”
黑子不吭氣。
蔡金標又說:“以後晚上別去了就行了。”
黑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