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柳村在這年春天通了鄉村公路,曲柳村是全縣最大的一個偏遠鄉村,鄉村公路對曲柳村而言有重要的意義。曲柳村通了鄉村公路之後,駐紮在鎮上的一支解放軍的師部就在水曲柳的野河灘上建了一個農場,開墾起那片荒灘。
軍車從鎮上開進來,全村男女老少都去看新鮮的汽車。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兵長得很帥。鄉親們都說,那開車的兵不是本地人,是北方人。黑子對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概念相當模糊,他隻知道,那是從外麵很大的世界裏來的人,是他夢中長出翅膀要飛向的地方來的人。看到那開著車的神氣的汽車兵,他有無限的向往和迷戀。
農場的場部設在離鄉村不遠的山腳下。
部隊農場的人不多。
黑子知道那個開汽車的兵叫趙曉鋼,他每天都要開車到鎮上去拉東西。村裏的人誰要去鎮上的話,就站在路邊,看汽車過來了之後招一下手,汽車就嘎地停在身邊。趙曉鋼就會用很標準的普通話說:“老鄉,上車吧。”老鄉爬上了車廂,大解放就嘟嘟地開走,屁股後麵揚起一陣塵土。
黑子也坐過趙曉鋼的車。
那天去鎮上的人不多,趙曉鋼很痛快地讓黑子坐在駕駛室裏。黑子坐的那位子都是場長和場裏的幹部坐的,村裏除了支書丘火木坐過,其他人很少能享受這個待遇。
趙曉鋼邊開車邊和黑子說話。
趙曉鋼問:“你上幾年級了?”
黑子說:“高中一年級。”
趙曉鋼說:“你學習成績不錯吧?”
黑子有點不好意思,“還行吧。”
趙曉鋼說:“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還行是什麼意思。”
黑子說:“行!”
趙曉鋼笑了,他伸出一隻手在黑子全是骨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這就對了,我看你也行,我看人一般八九不離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有文化才有前途。就拿我們當兵的來說吧,現在不像前幾年了,沒文化還真吃不開了。”
黑子問:“當兵也要有文化?”
趙曉鋼說:“那當然。”
黑子問:“趙叔叔,那你有文化嗎?”
趙曉鋼嘿嘿地笑,“初中畢業吧,目前在部隊還算是不錯。”
黑子樂了。
趙曉鋼開車開得很穩,很快就到了鎮上。
趙曉鋼看黑子下車,對他說:“黑子,我十點鍾回去,如果趕得及,你在供銷社門口等我,我拉你回去。”
黑子“哎”了一聲,心裏十分感激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兵。趙曉鋼為人爽直,他是老兵,今年秋天就要複員。
春天,曲柳村是饑餓的,雖說不像前兩年饑餓得吃野菜什麼的,但糧食還是要省著吃,幾乎一天就隻能吃一頓稀粥,有兩頓是靠地瓜幹和一些雜糧度過,就是雜糧,也不可能放開肚皮吃,象征性地吃吃就算不錯了。
部隊農場不缺糧食。
趙曉鋼喜歡到村裏轉悠,因為他是司機,不用參加農場的勞動,也比較自由。他穿著軍裝在村裏轉悠,逗得村裏的大姑娘心裏癢癢的。要能嫁個當兵的,就有好吃的了。有人逗趙曉鋼:“趙曉鋼,我們給你在村裏介紹一個對象行不行?”趙曉鋼臉一紅,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部隊有紀律,不能在駐地搞對象。”那人又說:“趙曉鋼,你是瞧不起我們鄉下人吧。”趙曉鋼說:“哪裏哪裏,我爺爺就是鄉下人,我不是那意思。”
還真有女孩子暗地裏喜歡趙曉鋼,那女孩叫王曉紅。王曉紅也讀過書,算曲柳村自己的知識青年。她和趙曉鋼一樣,也是初中畢業。
王曉紅知道趙曉鋼經常去黑子家,她知道黑子和趙曉鋼挺要好,她就做了一雙繡有花朵的鞋墊,讓黑子交給趙曉鋼。黑子把那雙鞋墊給了趙曉鋼。趙曉鋼說:“我不要。”黑子說:“這是曉紅姐姐的一片心意。”趙曉鋼的臉紅了,“不行的,要是讓場長知道了,那是不得了的事情。”黑子說:“那你就不要讓他知道嘛。”趙曉鋼想了想,“那你要替我保密。”黑子高興地說:“沒問題。”趙曉鋼孩子氣地伸出了小指,“拉鉤兒。”黑子也伸出了小手指,他們拉了鉤兒,“拉鉤兒算數,一百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