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疾而終(1)(1 / 3)

赤毛婆婆對黑子說:“我看到靈光了。”

黑子問:“什麼靈光?”

赤毛婆婆沒有回答。

赤毛婆婆枯槁的手放在黑子的額頭上,她露出了多年以來罕見的微笑,那微笑讓黑子戰栗。

黑子似乎在暗夜裏看到前路的晨光,一種聲音穿透了他的身心,他全身發冷。他想,經曆過這場冷卻,他會變得更堅強,已經不怕死亡。他在成長的歲月裏經曆了各色各樣的死亡,死亡讓他懂得了怎樣更好地活著,死其實並不可怕,它像誕生一樣,是一個人必須經曆的兩種形式,生即死,死即生。

赤毛婆婆把手收了回去,告訴他:“黑子,你可以上路了。”

黑子是要去縣城裏參加高考了。

他已經給赤毛婆婆挑好了幾天的水,劈好了幾天的柴,他是來向赤毛婆婆告別的。赤毛婆婆給他力量。

他走出赤毛婆婆家。

他看到了大隊文書王鬆國。王鬆國在赤毛婆婆家門口等他。他還看到王鬆國的老婆和孩子。王鬆國對老婆和孩子說:“你們回去吧,別送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況且,我又不一定能考上,我過幾天就回來了。”老婆帶著孩子期期艾艾地走了。

黑子和王鬆國就出了村。

在村口的那棵老樟樹下,母親在等著黑子,她攔住了黑子。黑子說:“媽,你回去吧,噯。”母親手裏緊緊地攥著什麼。她把黑子的手拉過來,鬆開了那隻緊緊攥著的手,裏麵是她捏出了汗的十五元錢。她把錢放在了黑子的手上,說:“黑兒,帶著吧,窮家富路,出門要多帶點錢的,該買點好吃的就買點好吃的,不要省,媽等著你的好消息。我知道,多少年了,你就等著這一天。”

黑子笑道:“媽,別說了,快回去吧。”

母親抹了一下眼睛,笑了笑,躑躅地回去了。

黑子和王鬆國在那個初夏的清晨滿懷希望地走向一條道路,那是一條通向外麵世界的道路,無論結果如何,畢竟他們是充滿信心地走出去了。他們的粗布衣裳在晨風中飄拂,像兩麵旗幟,樸素而大方的旗幟。

是的,誰也不知道赤毛婆婆究竟有多大年紀。沒有人會告訴你赤毛婆婆的實際年紀。曲柳村的人沒有一個對赤毛婆婆不恭,有關赤毛婆婆的傳說似乎很遙遠,又富有某種濃厚的傳奇色彩。

赤毛婆婆救過一村的人。

那年代似乎很遙遠了。

年輕的赤毛婆婆站在村口往通向小鎮的路上眺望,她在等待丈夫赤毛回來。她從早晨一直等到晚上,一天的過程也是她一生的過程,她沒有等到赤毛。

歸來的人告訴她,赤毛在縣城裏被清兵抓住了,殺了頭,頭掛在城牆上呢。她沒想到赤毛會是革命黨,會被清兵殺死在縣城裏,頭還被掛在城牆上示眾。赤毛告訴她,他八月十五的前一天一定會回來。所以,在八月十五的前一天,赤毛婆婆在村口等待了一生。

赤毛婆婆沒有哭。

她默默地回到了村裏。

她在家裏設了個靈堂,坐在赤毛的靈前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赤毛婆婆過了幾天,離開了曲柳村。

誰也不知道孤苦的赤毛婆婆到哪兒去了。那段經曆,對於曲柳村的人是一片空白。赤毛婆婆也從未向任何一個人提起過那段經曆。

赤毛婆婆是在來年端午節的前一天回到曲柳村的。

她渾身縞素。

她從村道上飄逸過來的時候,村裏人以為白天見著了鬼,嚇得四處躲藏,當赤毛婆婆走進村莊之後,大家才定下神來,“是赤毛婆婆回來了。”

她回村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折了許多桃枝。人們問她:“你采桃枝幹什麼用呀?”

她沒有回答。

她把桃枝都抱回了家。

夜深了,村裏有一個白色的影子飄來飄去,有一個人起來屙夜尿,看到了那白色的影子,嚇得差點掉到茅坑裏,他提起褲子,來不及擦屁股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