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
細微的腳步聲是從窗外碎石小街上傳來的。
是誰在小街上行走?冬子十分害怕,害怕中又有種強烈的好奇感,他悄悄地來到了窗邊,輕輕地打開了窗,他看到了慘白的月光,慘白的月光竟然灼傷了他的眼,眼睛一陣刺痛。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街上,看到了這樣一個情景:幾個鬼魅般的蒙麵人抬著一捆長條形的東西往鎮西頭躡手躡腳地走去。那東西被席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冬子不明白那是什麼東西,他腦海迅速地飄過一個字:人!那席子裏麵包裹著的是人?如果是,這個人是誰?冬子發現那幾個蒙麵人中,有個人的身材特別像自己的父親李慈林。在那幾個人經過窗下時,冬子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還發現那長條狀的東西裏突然散發出一縷黑霧,那股黑霧在月光中朝他撲過來,一股巨大的壓力朝他撲過來,把他推翻在地。
仿佛有人在掐著他的脖子,他透不過氣來,兩手在空氣中胡亂地抓著什麼,兩腿使勁地亂蹬。他的喉嚨裏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這個時候,小街上的人已經消失了,窗外還是一片死寂。
李紅棠突然驚醒,她聽到了弟弟掙紮的聲音,趕緊下了床:“冬子,你怎麼啦,你怎麼啦,不要嚇我呀,冬子。”月光從洞開的窗透進來,打在冬子的臉上,冬子的臉也一片慘白。冬子聽到姐姐的聲音後,渾身輕鬆起來,李紅棠把他扶起來,冬子撲在李紅棠的懷裏,雙手攀在李紅棠柔軟的雙肩上,淚水流了出來,顫抖地說:“阿姐,我怕——”
李紅棠摟住了弟弟,聲音裏充滿了慈愛:“阿弟,勿怕,阿姐在這裏,你甚也勿用怕!”
冬子嗚嗚地哭出了聲。
天蒙蒙亮時,李慈林回家。他一進家門,用力地把門關上,背靠在門板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滿頭滿臉淌著汗,他的衣服也濕透了,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爍著驚惶和憤怒的火焰。給他開門的遊四娣見狀,來不及埋怨就焦慮地問:“慈林,發生甚麼事情了?”
李慈林瘋狂地剝下自己身上的衣褲,一件件地扔在遊四娣的身上,最後剩下一條寬大的底褲。那些衣物落在地上,遊四娣呆了會,彎下腰,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地揀起來,抱在懷裏。衣褲散發出濃鬱的血腥味,遊四娣覺得到不妙,她的手在戰栗,喃喃地問:“慈林,到底發生甚麼事情了?你說呀,我擔心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個家靠誰來支撐?”
李慈林鋪滿胸毛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突然朝遊四娣凶豹般低吼了一聲:“爛狗嫲,還不快把我的衣物洗了,囉嗦甚麼!老子死不了,天塌下來,有老子頂著,你瞎擔什麼心!”
遊四娣十分委屈:“我難道問一句都不可以嘛?我是你的老婆呀!我擔心你難道有錯嗎,你怎麼不識好人心呢?”
李慈林眼睛裏冒著火,一個箭步衝上前,發瘋般抓住遊四娣的頭,暴怒地掄開另外一隻手,在她的臉上狠命地抽打起來。這是遊四娣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他怎麼能夠不分青紅皂白毒打自己的老婆呢?遊四娣內心悲憤而又難過,她被打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就是這樣,她的雙手還是緊緊地抱著李慈林脫下的衣褲。遊四娣痛苦地嗷叫:“李慈林,你就打死我吧,我死了,你就有肉吃了!沒心肝的東西!”李慈林咬著牙說:“爛狗嫲,還敢頂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遊四娣的臉上又挨了一陣猛烈的抽打,她的臉很快發糕般腫起來,嘴角流下了一串鮮血,鮮血落在了李慈林的衣褲上。
閣樓上的李紅棠被樓下的響動驚醒了,趕緊搖醒了身邊酣睡的弟弟:“冬子,快醒醒!”被噩夢折磨了一個晚上的冬子,好不容易在姐姐的安撫下有了安全感安穩沉睡,沒想到又被姐姐折騰醒,不耐煩地說:“阿姐,你做甚呀,還讓不讓人睡了呀!”
李紅棠不安地說:“好像爹又在打媽姆了,剛才我聽到,現在怎麼沒有動靜了。”
冬子一聽父親打母親,馬上清醒過來,豎起耳朵聽了聽,壓低了聲音說:“阿姐,媽姆在哭。”
李紅棠納悶地說:“我怎麼沒有聽見。”
冬子說:“我的耳朵靈!”
李紅棠說:“阿弟,我們下樓去看看。”
冬子說:“好!”
他們下了床,朝樓下走去。李紅棠小心翼翼地下樓梯,還提醒弟弟不要踩空了腳,滾下樓去。冬子沒有說話,跟在姐姐身後,雙手還牽著姐姐的衣尾。他們下樓後,聽到父母親的臥房裏突然傳出粗壯如牛的呼嚕聲,他們心裏都明白,那是父親李慈林的呼嚕聲。李紅棠常常想,以後嫁人一定不要嫁給打呼嚕的男人,她為母親抱屈,母親多年來是如何忍耐父親的呼嚕聲的,更不用說他粗暴的脾氣和沉重的拳頭了。聽到父親的呼嚕聲,冬子的心髒一陣抽搐,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推開窗看到的情景,父親是不是那幾個鬼魅般蒙麵人之中的一員,他心裏不敢肯定,但是那一幕讓他心悸。那些人究竟抬的是什麼東西?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們把那長條狀席子緊裹的東西抬到哪裏去了?冬子一無所知,那是巨大的謎團,如秋天的濃霧。他沒有把這事情告訴姐姐,這是他心中的秘密。父親什麼時候回家的,對他來說,也是一個謎,還有,他為什麼要毒打母親,同樣也是個謎。
父親真的是毒打了母親,姐弟倆走到天井邊時,他們得出了這個殘酷的結論。遊四娣坐在天井邊的矮板凳上,雙手在洗衣盆裏搓著李慈林換下的髒衣服,眼淚在她又青又腫的臉上橫流。她見兒女站在自己的身邊,就停止了抽泣。遊四娣頭發散亂,哽咽地說:“你們那麼早起來做甚,天還沒光呢。快回去睡吧!”
遊四娣淒慘的模樣觸痛了姐弟倆柔軟的心。他們也流下了淚水,一人一邊蹲在母親的兩側,各自把頭靠在了母親的手臂上。李紅棠伸手摸了摸母親的臉,難過地說:“媽姆,疼嗎?”冬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母親的衣服,生怕她會突然離去,再也不回來了,因為母親以前被父親毒打後說過,她不想活了要去死的話,冬子對母親的這些話記憶深刻。
遊四娣苦笑著說:“孩子,媽姆不疼,真的不疼!”
母親的話刀子般割著姐弟倆的心。
他們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話語安慰母親。
他們的心和母親的心一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淌血。
噩夢真的是從這個中秋節晚上開始的。
這是冬子一個人的噩夢?還是冬子一家人的噩夢?抑或是整個唐鎮的噩夢?這個中秋節的夜晚和即將到來的黎明,預兆著偏遠寧靜的唐鎮將要發生什麼無法想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