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有雲:圍必縱之。也就是說,就算圍住敵人,也必須放一條生路,否則敵人見無路可走,就會拚死一戰,有時反倒弄巧成拙。蛇人雖然不是人,但它們看來也有和人一樣的心思。八陣圖的守禦力極強,可是蛇人和人不一樣,這樣不顧死活地前後夾擊,楊易和曹聞道兩營縱然擋得住,損失必也極大。而現在這批蛇人離仁勇兩營太近,再用神龍炮和雷霆弩會誤傷到我們自己。我將右拳重重往左掌一擊,喝道:“弟兄們,該出擊了!”
我隻道小王子定會一下衝出,哪知他卻有點茫然地道:“楚將軍,蛇人知道衝不過來,便馬上轉身逃走麼?”
我道:“自然是。”
“它們好像和我們沒什麼兩樣啊,和那時我見過的有些不一樣了。”
小王子不是第一次見到蛇人,幾年前在帝都之圍中他就和蛇人正麵交過手,但那時的蛇人仍然有種寧死也要向前猛攻的悍勇,不像現在這些蛇人那樣遇挫便思退卻,現在的蛇人,實在和人類的部隊相去無幾了。看著這些蛇人,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木昆,心頭一陣不好受。如果說蛇人像人,那木昆這樣的蛇人實在比真的人更像人一些。看來,蛇人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有人的弱點,也更有人的優點,我有時恍惚覺得和我交鋒的這些並不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而是一支和我們一樣的部隊。我抹了下並沒有汗的額頭,喝道:“別想這些不相幹的,發令,命廉字營衝鋒!”
楊易和曹聞道的兩支八陣圖現在還沒有敗像,但被前後夾擊,明顯轉動的速度減慢了。傳令兵剛將旗令掛出,廉字營忽地齊聲呼喝,上前了幾步,將神龍炮和雷霆弩都掩在後麵。廉百策是箭術大高手,廉字營的箭術亦是五德營之冠,但如此一支龐大的隊伍自然也不能隻作弓箭手使用,作為五德營的一員,他們的格鬥能力同樣可圈可點。廉百策久曆行伍,帶兵頗有經驗,雖然廉字營人數較少,隻有五千上下,但倉促中排成的幾列方隊仍是整整齊齊。小王子道:“楚將軍,上吧!”
我看了看,兩輛鐵甲車已排在方陣最前。我道:“小殿下,你跟在鐵甲車邊上,不要讓蛇人攻近鐵甲車。”
鐵甲車初次試驗時,曾被楊易在地上掘坑陷住,結果無法前進。文侯由此發現鐵甲車有不夠靈活之病,因此命張龍友改進。改進的結果,是鐵甲車的車輪不再是光滑的,上麵刻著許多花紋,這樣即使陷入小坑,車輪也不至於會打滑爬不上來。隻是如此一來,鐵甲車的速度卻減慢了,張龍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隻得以為天道本有不足,凡事總不能十全十美。正因為鐵甲車速度不夠,文侯本來所設想以鐵甲車隊替代騎兵,結果也未能成為現實,騎兵在地軍團中仍占有很大的比例。我在實戰中,將步兵、騎兵和鐵甲車交錯在一起,鐵甲車衝鋒,步兵護衛,騎兵追擊,以此來揚長避短。現在那些蛇人被仁勇兩營攔住回不去,我們也不用追擊,所以騎兵隻在後方壓陣。
小王子還是第一次與鐵甲車一共作戰,滿臉都是興奮,道:“遵命。”以他的身份說這種話,大概也是諸軍監軍中唯一一個了。見鐵甲車與那支蛇人漸漸接近了,小王子有點坐立不安,道:“楚將軍,我們也上麼?”
我道:“不要逞血氣之勇,讓鐵甲車先衝鋒。”
鐵甲車在廉百策的廉字營之前緩緩推進,兩邊的士兵如雁翼般展開,讓鐵甲車突出在前。這兩輛鐵甲車便如鋼釘的鋒芒,勢不可擋。那些蛇人也發現我們開始迫上,而它們現在仍然突不破仁字營和勇字營的攔阻,忽然發出一聲呼嘯,轉而又向我們撲來。仁字營和勇字營有近一萬五千人,而我們這兒僅是這兩營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先前有神龍炮阻擊,它們不敢再衝過來,現在我們已在推進,神龍炮不能發射,在蛇人看來,突破我們自然比突破仁勇兩營容易多了。這數百個蛇人如一道暗色的濁水洶湧而來,兩輛鐵甲車倒似兩片浮萍。小王子急道:“不好了,鐵甲車要被推翻了!”
我笑了笑,道:“不要著急,蛇人弄不翻鐵甲車的。”
以蛇人的力量,數十個齊上,鐵甲車雖然沉重,被它們推翻也不是難事。張龍友也考慮到這一點,將鐵甲車的底盤設計得很低,上麵還鑄著大量尖刺利刃,蛇人力量雖大,卻根本沒有能用力的地方,而它們用的全是些長槍。隻要地型不是太過坎坷,敵人又沒有得力工具,鐵甲車可以說是無敵的。小王子還不曾見過鐵甲車的實力,才會如此擔心,我卻見得多了。果然,兩輛鐵甲車一突入蛇人群中,便如在水麵劃開兩道波痕,那些蛇人紛紛閃避,夾雜著其中一些慘呼。我道:“看到了吧,蛇人沒辦法的。”
剛說完,邊上馮奇驚叫道:“楚將軍,它們在往地上紮槍!”
他沒有說,我也發現了,在鐵甲車前的一些蛇人正將手中長槍往地上紮去。蛇人力大,長槍紮下,槍身沒入土中極深。我心頭一凜,在馬上一長身,喝道:“夏禮年!傳令廉字營,馬上出擊接應鐵甲車!”
我叫得很響,夏禮年已在高聲傳令,小王子卻有些詫異,道:“楚將軍,怎麼了?”
“蛇人是要攔住鐵甲車,全軍出擊!”
蛇人把長槍紮在地上,形成排排木樁,鐵甲車威力雖大,如果轉瞬間跟前多了幾排木樁,同樣也過不去的。隻是人的力量根本不會那麼大,這種計策也隻有蛇人才想得出來。好在那些長槍如果插得不到位,同樣發揮不了應有的效用,蛇人倉促間把長槍插下,多半並沒有用,但我也不能不防著這一手。現在鐵甲車的衝鋒已經見效,本來也該讓廉字營衝上去了。
小王子一聽得我發的出擊令,大為興奮,叫道:“弟兄們,跟我衝啊!”他再也不顧我方才的告誡了,拍馬便衝了出去,身後幾個親兵跟著他。廉字營都是步兵,哪有他那麼快,我隻是稍稍一分神,他已衝殺到了鐵甲車邊上了。我暗暗叫苦,對身邊的馮奇道:“馮奇,快去保護小殿下!”
馮奇他們這十劍斬我帶了八個過來。叫他們躍馬衝鋒,非其所長,但以他們的本領,保護某個人倒是綽綽有餘。隻是馮奇有些猶豫地道:“楚將軍……”
我知道他大概又要說什麼十劍斬要保護我的安危之類的話來。但他還隻吐出三個字,卻聽得前方發出一聲慘叫。我嚇了一大跳,抬眼望去,隻見小王子身邊竟然有兩個親兵滾鞍落馬,渾身都是血。
小王子的親兵有二十幾人,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好手,而且他們全是騎兵,機動力非常強,照理自保有餘,落敗也不會這般快法。我心頭一震,喝道:“快上!”也顧不得跟馮奇磨嘴皮子,兩腿一夾馬肚,人便衝了出去。
這匹馬雖非飛羽,卻也是匹駿馬,隻是一眨眼,我便衝到了小王子身邊,身後卻傳來一陣驚呼。自從我當上地軍團都督以後,就不再每戰必衝殺在最前了,在背後指揮的日子更多一些,現在我也衝上,多半令得周圍的士兵都大為吃驚。
我衝到了小王子身邊,卻見他正與一個蛇人對槍。那蛇人槍法頗為高明,力量又大,小王子兩邊有親兵替他擋駕,也不和它鬥力,一支長槍倏發倏收,正與它鬥個不亦樂乎。那些蛇人想必也發現他是個軍官了,正不斷遊過來,邊上那兩個親兵槍法雖強,卻已額頭見汗,我衝過來時,右手那個親兵手一鬆,被蛇人的長槍進門,正刺向他前心。我見他已躲不過這一槍,手中長槍一抖,槍竿在手掌中極快地滾動,“當”一聲,那蛇人的長槍槍尖正觸到我刺出的槍尖上。它力量雖大,但我的槍在不住滾動,這蛇人的槍力被我長槍滾動之勢化去,登時錯了方向,全力一擊變得直直向上刺去。我不等它收回槍來,長槍一下刺中這蛇人頸中,鮮血登時四濺而出。
剛發出這一槍,聽得小王子在一邊讚道:“好一個滾龍槍!”他手中槍一進一退,也已在與他對敵那蛇人頭上紮了一槍。那個蛇人負痛之下,棄槍而逃,反倒將身後的蛇人也撞得人仰馬翻。他一槍見功,又驚又喜,叫道:“楚將軍,我贏了……”
不等他再自吹自擂,我厲聲喝道:“不依軍令進止,為亂軍,軍法當斬,小殿下!”
他看來也嚇了一跳,有點不服氣地道:“我哪裏不依軍令了?我聽你說的出擊了。”
我喝道:“快快退下,你已害死兩個人了!”
那兩個親兵是為了護佑小王子才被刺落馬下的。在蛇人群中,他們哪裏還能活命。方才小王子和那蛇人鬥槍,也根本沒發現有兩個親兵已死,臉上閃過一絲陰鬱,馬上又叫道:“那些蛇人是想奪取鐵甲車!”
鐵甲車的門在頂上,不知之人大概猜都猜不到。我抬眼看去,卻見鐵甲車前前後後都紮滿了長槍,更讓我奇怪的是,這些長槍竟然紮得非常整齊,又恰好比鐵甲車寬度小一點,正好擋住了鐵甲車的去路。隻是有小王子和幾個親兵一番惡戰,蛇人也殺不到鐵甲車邊上,但很明顯,蛇人是有備而來。蛇人目不能視遠,蹲在鐵甲車中也根本動彈不得,它們想要的僅僅是擊毀鐵甲車吧。
它們真是想奪取鐵甲車麼?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這種念頭。雖然不太敢相信,但這種情形實在太叫人生疑了。這些蛇人衝進來,然後引出鐵甲車,應對之策也早已打定,如果不是為了奪取鐵甲車,我實在想不出它們這樣做有什麼必要。可是蛇人目不能及遠,搶了鐵甲車,恐怕連開都開不動。我正在想著,忽然覺得有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有人正緊盯著我,剛抬起頭,卻聽小王子喝道:“大膽!”
他叫得十分響亮,我剛一抬頭,正見三個蛇人直直向我衝來。這三個蛇人握的都是長槍,它們的槍也比一般的要長出三四尺,動作極為迅捷,而且看起來有章有法,隱隱然竟也是一路槍法。蛇人向來隻是以力量取勝,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蛇人竟然也會使用槍法,不禁大為詫異。遠遠看去,隻見那些蛇人中有一個蛇人正看著我。那蛇人看樣子特別長,隻是並不粗,手中握著一杆長槍與這三個蛇人一般,也要長一些,隻是眼神極為淩厲,竟與人的目光一般無二。
這是個蛇人中的指揮官!我心頭一震,卻見小王子和他那兩個貼身親兵接住了這三個蛇人,以三對三,看來也頗為吃力。我一催馬,正待衝上,卻覺一道厲風已撲麵而來。
是投槍!
蛇人視力不能及遠,但這支投槍來勢極快,正對準了我的前心。我吃了一驚,一時也閃不開,猛地在鞍上一伏,眼角餘光看去,卻見那個盯著我的蛇人手上已是空了。
那蛇人能看到遠處!我未及多想,那枝長槍已到跟前,原本對著我前心,我伏倒後仍然閃不開。我舉槍磕去,“啪”一聲,隻覺這一槍力量很大,我的槍剛碰到那支槍杆,虎口便是一麻,長槍竟有脫手飛出之勢。我猛一咬牙,索性一夾馬,借著座騎前衝之力奮力推去,耳邊傳來兩杆長槍摩擦之聲,總算將這支投槍磕開了。
磕開這支投槍,我腦海中如閃電般一亮。蛇人中也有極少數能看到遠處的,那麼小王子說的是真的了,它們真的是想要搶奪鐵甲車,甚至,它們也製造鐵甲車麼?我隻覺背後也起了一陣寒意。現在地軍團能與蛇人野戰而占上風,可以說全憑了鐵甲車的威力。如果蛇人也有了鐵甲車,那我們好不容易取得的優勢就此蕩然無存,又將從頭開始了。隻是,到底是誰向蛇人走漏的風聲?難道,地軍團中竟然會有蛇人的奸細?隻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在蛇人威逼之下,人類有可能會為蛇人做事,但如果說人會給蛇人當奸細,那恐怕永遠都不可能。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喝,那是廉字營衝上來了。五德營雖然各有側重,像楊易的仁字營和錢文義的義字營較側重步兵,曹聞道的勇字營則側重騎兵,陳忠的信字營大多由力士組成。廉字營的箭術練得較多,但他們同樣精擅格鬥之技。廉百策心細如發,定也看出鐵甲車已陷入危機,及時衝了上來。蛇人雖然擋住了鐵甲車,但一時也攻不進去,正在無計可施,等廉字營上來,更是兵潰如山倒。廉字營本是生力軍,一個衝鋒,最前麵的幾個蛇人被卷入廉字營的八陣圖中,如同磨盤下的豆子一般,登時被絞得粉碎。
我將槍拄在地上,看著戰場中正在廝殺的人們。蛇人這一次主動出擊,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真的是為了奪取鐵甲車?好在就算它們有這種意思,這一戰我們也是大獲全勝了。此時仁廉勇三營已合兵一處,這些蛇人哪裏還抵擋得住,大概連一個都逃不出去。
我正想著,廉百策已到我跟前,道:“楚將軍,末將來遲,你沒事吧?”
其實他完全按軍令行事,倒是我為了救援小王子,衝得早了些。我道:“廉將軍,你看見當中那個特別長一些的蛇人了麼?”
廉百策道:“正是這妖獸投的槍。楚將軍,末將已下令,定要將它活捉。”
廉百策的心思當真靈敏,我還不曾說話,他便知道我的意思了,隻是他大概以為我是想要折磨這蛇人來泄憤吧。我點了點頭,道:“有勞了。”
這一戰大局已定,蛇人已一敗塗地。其實它們雖然擋住了鐵甲車,但對鐵甲車仍然無計可施,便已注定它們要失敗了。此時小王子得廉字營之助,已將那三個蛇人刺倒,正指揮手下親兵將蛇人紮下的長槍砍斷。蛇人力量太大,每支槍紮入土中起碼有三尺,大概除了陳忠,誰也沒本事再將槍隨手拔出。鐵甲車一脫困,更是橫衝直撞,蛇人既不可擋鐵甲車鋒芒,又被廉字營的八陣圖層層卷入,隻不過片刻,隻剩了十來個蛇人在負隅頑撞,其中正有那個特別長一些的蛇人。
雖然戰事不曾結束,但勝負一定,後麵已有後勤的士兵在打掃戰場了。雖然因為迎擊及時,仁廉勇三營也極富戰鬥力,但這一戰我們損失的人員仍然有百人上下。百來具屍體被排成兩排,準備點齊姓名,到時入土安葬。看著後勤士兵抬著戰死的士兵過來,我突然感到一陣頹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