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腹大患
這聲響極是突然,我們都是一怔。楊易忽地大聲道:“有人來攻!”
這正是遭到進攻的跡象。我大吃一驚,心道:“是丁亨利動手了麼?”此時大為後悔不該不聽明士貞的話。但現在後悔也晚了,我道:“楊將軍,廉將軍,速速點齊本部兵馬,準備戰鬥,曹將軍一部暫由我來帶。”
剛說完,曹聞道的聲音在一邊響了起來:“統製,我回來了,不用你帶了。”
他已騎在了馬上,看來聽得有異聲,馬上就有了準備。我道:“是共和軍發動的攻擊麼?”
曹聞道道:“不是,是蛇人殺出來了!”
蛇人?我倒是一怔。這次增援,我幾乎是把共和軍當成首要敵人了,一直都覺得蛇人不堪一擊,南安城必破無疑,卻沒想到蛇人居然還會開城突擊。但聽得並不是丁亨利對我軍下手,不知怎麼我心中一寬,道:“楊將軍,曹將軍,你們率本部兵馬列天地陣,廉將軍,你一部在兩百步外隨時接應,不能讓蛇人衝動陣腳,護住火軍團。”
令剛傳下,便聽得一個大嗓門叫道:“仁字營與信字營列天地陣,廉字營與火軍團兩百步後接應!”這正是那大嗓門的夏禮年在喊,他現在是地軍團的傳令官。廉百策以前統領的是箭營,現在帶的卻也是五德營中的一營,人數要少一些,現在也有五千左右。不過廉百策是箭術大高手,廉字營也最注重箭術。雷霆弩一類太過笨重,不好攜帶,但廉字營身邊的弓箭帶的最多,甚至有三分之一的人配了和我一樣的手弩。他和火軍團一同在後接應,正好可以補火軍團的不足。
地軍團的訓練是帝國諸軍中最為刻苦的,夏禮年的喊聲剛落,兩萬人隻花了短短一瞬便已列好陣勢。南安城中的蛇人一共也不過兩萬,就算全部衝出來,我想以地軍團的能力也能擋一陣子。也不過片刻,前方已傳來廝殺之聲,定是蛇人前鋒已經攻到了我們營門口。我扭頭看了看,隻見幾個士兵正在裝配鐵甲車。鐵甲車太沉重了,因此平時是拆開了分車載運,現在要裝配起來也不易。我道:“鐵甲車還有多久能裝好?”
一個正在擰螺絲的士兵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抹額上的汗,道:“稟楚將軍,馬上就好。”
我道:“盡快,蛇人的攻勢很強。”
如果沒有鐵甲車,八陣圖也並不能抵擋蛇人的輪番猛攻,鐵甲車晚一刻上陣,就會多死傷幾個士兵。我伸手從邊上抓過一支長槍,道:“帶匹馬過來!”
飛羽因為受了點小傷,我不願再騎,現在騎的是另一匹。剛跳上馬,卻聽得小王子高聲道:“楚將軍,打仗了麼?”
話音剛落,他已衝到我身邊。他已是頂盔貫甲,全副武裝,手中握著一柄長槍。我遲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
我想讓他在後麵壓陣,但小王子顯然也知道我要說什麼,大聲道:“楚將軍,我也是地軍團一員。大敵當前,一樣要衝鋒陷陣,你不是常說不分官兵,皆要奮戰在前麼?你還不是一樣要衝上前去。”
他倒用我的話來堵我的嘴。隻是他這種昂揚的鬥誌大大讓我喜歡,我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跟在我身邊,不要胡亂衝鋒,軍人更重要的是聽從命令。”
過去我常常衝殺在最前,但執掌地軍團以後,也知道再不能妄逞血氣之勇了,戰死我一個人事小,但一旦主將戰死,對軍隊的士氣影響太大。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第一次與蛇人對陣時,當時火虎沈西平率龍鱗軍與蛇人惡戰,原本還可支撐,結果就因為沈西平戰死,使得攻擊力極強的龍鱗軍潰不成軍。小王子能身先士卒,自是好的,但他在名義上是地軍團最高指揮官,可不能重蹈覆轍。
小王子笑道:“自然。楚將軍,這回讓你看看我的槍法。”
他說得豪邁,似乎根本不把蛇人放在眼裏。我笑了笑,道:“對蛇人,槍法並不重要,蛇人也不會和你鬥槍的,千萬要小心。”說著,扭頭對跟上來的馮奇道:“馮奇,你留一半人在這兒,看住那明士貞,其餘人跟我去。”
馮奇道:“楚將軍放心,我已叫小魏他們留在這兒了,我隨你上陣殺敵吧。”
我帶著幾十個親兵走向前去。這種短兵相接之時,戰場上情勢瞬息萬變,主將必須隨時把握戰況,才能及時調整戰略,因此每逢戰事,我都站在前線。
一到營門,隻見近兩百步外楊易與曹聞道兩個八陣圖正在快速轉動。雖然我們的營盤隻是臨時紮下的,但也紮得甚是堅牢,他們兩支部隊共有近一萬五千人,依托工事,將營門守得鐵桶一般,蛇人根本進不來。我正看著戰況,小王子忽道:“楚將軍,我們衝上去麼?”
我看了看他,隻見他一手緊緊握著長槍,握得太用力了,連指關節都已發白。我道:“不必了,現在仁勇兩營行有餘力,我們上去隻是添亂。”
小王子眼中一暗,道:“那我們不去打了?”
“為將之道,隻在取勝,不在殺傷。”我扭頭看了看身後,隻見身後的廉字營正在向前推進。對持槍守在我邊上的夏禮年道:“夏禮年,你去問問廉將軍,火軍團準備好了沒有。”
火軍團的火炮威力很大,但這次蛇人攻得太過突然,他們的火炮還不曾布置好。夏禮年還不曾回答,我忽然聽得一聲巨響。
那正是火炮!但這炮聲是從遠處傳來的。如果是鄧滄瀾船上的火炮,卻太遠了,我不該聽得到,那準是共和軍中傳來的了。夏禮年一怔,也順著炮聲看了看,道:“楚將軍……”
小王子驚叫道:“楚將軍,這是共和軍裏傳來的!他們也有了火炮了!”
共和軍果然有了火炮!就是明士貞所說的神威炮吧,那麼他說的並不是假話了。這時一馬已飛馳過來,正是廉百策。他到了我跟前,行了個禮道:“稟楚將軍,廉字營與火軍團的甘將軍都已準備停當。”說完又低聲道:“共和軍果然也有了火炮啊。”
我道:“不要管他們了,列好陣勢,夏禮年,傳令,讓仁字營與勇字營左右兩翼展開,讓出中央。”
八陣圖的威力太大,與蛇人膠著在一起,將攻勢全都接了下來,蛇人衝不進來。這樣一來,我們所帶的火炮和鐵甲車、雷霆弩反而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我讓他們讓開,把蛇人放進一批進來,一是減輕楊易和曹聞道的壓力,也是想看看,神龍炮和神威炮的威力到底哪個更大一些。
夏禮年將命令讓刁鬥上的士兵以旗語傳下不多時,前方仁字營和勇字營兩個八陣圖緩緩讓開。他們結的本是天地陣,也就是八陣圖的改良陣形,兩個陣隨時可以融為一體,要分開也容易。在蛇人猛攻之下,他們讓開的仍是行有餘力,一絲不亂。剛一讓開,如同一道堤壩決口,上千個蛇人已從缺口處直衝進來。小王子已是躍躍欲試,道:“楚將軍,衝上去麼?”
我道:“聽從命令,不要動,讓火軍團和廉字營先行建功!”
一般火軍團進攻,總是列在最前,以神龍炮進擊,當敵人衝近了,才由步兵護住,他們再行退後。但現在蛇人出城太急,火軍團機動力不夠,隻能在楊易和曹聞道後麵了。因為神龍炮的射程隻有百步上下,所以我讓廉百策與楊易和曹聞道保持兩百步的距離。這一片已是地軍團的腹地了,但地軍團效率極高,隻不過接戰這一刻,便已將營帳輜重收好,留出了一片空地。蛇人衝到這兒來,一定自以為得計,覺得已攻到我們中心,萬萬想不到已成被我們圍殲之勢,反而陷入重圍,讓它們有來無回。
隨著號令,仁字營和勇字營又緩緩合攏,將蛇人接在當中,那些蛇人衝得也越來越近,已經看得清它們的相貌了,隻是在我看來,它們長得都一般模樣。小王子已有些著急,叫道:“楚將軍,還不衝麼?再不衝那些怪獸便要殺上來了。”
我喝道:“不得號令,不得妄動!”我生怕他一時興起衝出去,拍了拍馬,攔到他跟前。現在火軍團馬上就要發神龍炮,他要是殺上前去和蛇人絞作一團,會害得火軍團無法進攻,打亂整個戰鬥步驟的。隻是攔住他,才發現這倒是過慮了,小王子雖然滿心想要廝殺,卻不會不遵軍令的。我知道,在軍校中將士兵遵守軍令強調得無以複加,小王子雖是宗室,首先卻是個軍人。我壓低了聲音,道:“小心坐騎,別驚了馬。”
小王子道:“是神龍炮麼?”
他話聲剛落,卻聽得“轟”一聲,神龍炮已然發出。雖然隻有兩門,但神龍炮的威力當真可怖。我騎的這匹馬已是身經百戰,聽神龍炮聲也已慣了,沒有太大的驚慌,但小王子的馬卻還不曾聽慣,隨著炮響,他的馬忽地一聲厲叫,人立起來。我正在擔心小王子會不會摔下來,卻見他一提韁,輕輕巧巧地將馬帶住,拍了拍馬頭道:“玉頂虎,別怕,別怕。”他這馬十分漂亮,是匹紅馬,火炭一般紅,身上沒一根雜毛,唯有頭頂的鬃毛有一縷是白色的。小王子長得英武俊朗,這馬也神駿異常,他帶住馬的手法又相當瀟灑,邊上有不少士兵讚道:“殿下好本事!”
我最討厭那些不學無術,隻能溜須拍馬之人。自從我主持地軍團以來,要求提拔軍官隻以才德為標準,對那些愛說好話的頗有壓製,所以地軍團被我帶得有些矯枉過正,不太有溜須拍馬的風氣,以至於從地軍團借調到別軍中的軍官有不少被說成狂傲狷介。小王子來了沒多久,他自己雖然頗為節製,事事都依軍規行事,可是自從他來了以後,這拍馬之風倒是越來越長了。大概拍馬本是天性,就算我壓得再嚴,一旦有人要聽,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我道:“小殿下,你千萬要當心,別摔下去了。”
小王子拉住馬轉了個圈,道:“楚將軍,這聲音可真響啊!”
我道:“是啊。”隻是心裏卻有些忐忑。小王子沒經驗,聽不出來,我卻聽得很仔細,神龍炮的聲音實在和共和軍中傳來的炮聲相去無幾,差不多響。雖然響聲不代表威力,但一般來說,威力越大,炮聲也越響。看來,共和軍的神威炮威力就算不比神龍炮強,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火器上,帝國軍已不再占上風了……
我默默地想著,有個士兵忽然走到我馬前,躬身道:“將軍,鐵甲車已裝配完整。”
雖然隻有兩輛鐵甲車,但一旦出動,蛇人自是不堪一擊。我道:“好,待廉字營這一輪箭攻後,立即出擊!”
神龍炮帶得太少,發過一炮,也已沒機會再發第二炮了,現在廉字營已上前一步,將火軍團遮住,正在以弓箭向蛇人攻擊。那個報告的士兵道:“遵命。”轉身退去,我正待伸手去摘下馬前的長槍,小王子忽地打馬到了我身邊,道:“楚將軍,這回我好出擊了麼?”
小王子一心想出擊,如果一味不讓他去,隻怕反要憋出病來。我想了想,道:“好,跟在我身邊,我們一同前去。”
經過神龍炮和廉字營箭攻,衝進來的這上千個蛇人已死了一半,外麵的蛇人又被仁勇兩營擋住進不來,就算蛇人再笨也看得出來,它們已陷入了絕地。此時蛇人的陣腳已是大亂,要全殲這支蛇人全然不在話下了,但小王子不是常人,他要受些傷,我不好向安樂王交待,因此讓他跟在我身邊,也好有個照應。不過小王子似乎沒有發覺我的用意,隻是點了點,滿臉都是興奮之情,道:“是!”
我看了看他用的這杆槍,竟比我的還要粗一些,槍杆上已有一些濕濕的手印。我從馬鞍前的小袋中掏出一小把滑石粉,道:“來,擦擦手。”
滑石粉能吸水,而在戰場上出汗出血是家常便飯,我怕因為手汗而抓不住兵刃,因此總備了一小袋滑石粉。小王子接過來,先在掌心捏了捏,搓了搓手,又在槍杆上捋了兩下,道:“楚將軍,我們出去吧。”
我道:“不要大意。困獸猶鬥,何況蛇人。它們臨死前的反擊非常凶猛,不要無謂地犧牲。”
小王子看了看那些漸漸衝近的蛇人,道:“廉將軍在做什麼,他好像沒盡全力啊。”
我道:“廉將軍做得沒錯。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將蛇人逼得太急,否則它們自覺走投無路,孤注一擲之下,我們遭到的損失更重。廉將軍故意有所保留,讓蛇人自以為尚有勝利之機,一步步將它們引入。馬上,廉將軍就要全力攻擊了。”
以箭攻擊時,如果用出了全力,那也意味著箭攻馬上結束,敵人衝到近前,要進行白刃戰了。小王子又把槍杆捋了兩下,把一根槍杆捋得全是白白的滑石粉,道:“要是蛇人被廉將軍殺完了怎麼是好?”
我笑道:“殺完了不是更好,省得我們動手。”我見小王子還要說什麼,正色道:“小殿下,古人有雲,佳兵不祥,戰為不戰。一般來說,保存實力比勝利更重要。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能取勝,如果這勝利不是決定性的,就是不值得的,因此不要斤斤計較於一戰的得失,最後的勝利者,才是勝利者。”
小王子道:“楚將軍,你說的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吧。”
我不禁苦笑,道:“還沒到這種程度。盡量以少的代價取得大的勝利,這便是用兵之道。”小王子槍法雖然高明,但兵法學得十分馬虎,大概他隻喜舞槍,而軍校中的教師也不敢對這個與當朝帝君最親近的宗室子弟如何,因此他的兵法知識實在頗為淺陋。
小王子“啊”了一聲,道:“我明白了,就是要身先士卒,但不能逞血氣之勇。”
小王子這話倒是說得既通俗,又貼切。我道:“小殿下天資聰明,說得正是。”話一出口,不禁暗自苦笑。我不喜拍馬,但在小王子跟前,我也不知不覺地拍上了馬屁。
小王子大概也根本沒聽到我拍的馬屁,隻是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道:“楚將軍,那些蛇人似乎要反撲啊!”
的確,蛇人後路被斷,前方又是神龍炮和雷霆弩,衝進來的這些蛇人已隻剩了不到兩百餘個。但蛇人死得多了,剩下這兩百餘個無一不是銳勇無匹之輩,竟然扛著死去蛇人的屍體當作盾牌,反身攻向楊易和曹聞道。我心頭一震,道:“它們是要拚死一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