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法師的命令極為嚴厲。而蛇人雖然遇到了不少困難,還是攻到了四肢人的帝都,準備發動最後的決戰。因為覺得勝利即將到來,雖然不少蛇人並不覺得天法師的命令是什麼高招,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
然後,就是霧雲城的守城之戰。這一戰的結果讓蛇人大吃一驚,四肢人的反擊淩厲之極,竟然將蛇人消滅了近一半。這是蛇人有史以來最慘重的大敗,憤怒之下,就有蛇人建議聚齊軍隊,以全部力量再次進攻四肢人的帝都,勢必要將帝都打成齏粉,不惜同歸於盡。可是意外的是這個計劃卻被天法師否決,天法師要求蛇人各自為戰,拚命擴大地盤。
蛇人終於開始懷疑天法師的用心了。頭腦簡單的蛇人想不到,但蛇人中還是有一些相當聰明的,它們覺得天法師的命令越來越有偏向於對蛇人不利的意思。四肢人戰力雖然不強,但人數眾多,遠遠超過蛇人的數量,幾乎有無窮無盡之勢,而蛇人兵員損失卻往往得不到補充。另外盡管蛇人的戰力遠遠超過四肢人,但四肢人層出不窮的新武器抵消了蛇人體力上的優勢,事實上,現在蛇人並不能占到多大的上風,長此以往,仍然各自為戰的話,最有可能就是被四肢人各個擊破,最終全軍覆沒。然而懷疑歸懷疑,天法師在蛇人中的威信仍然無可比擬,而且蛇人的各自為戰並不是全無戰果,天法師不時調度分派,也帶來一些勝利,使得大多數蛇人仍然對天法師仍是深信不疑。郎莫雖然有所懷疑,卻也不得不聽從調度,率八千蛇人堅守一個毫無必要的南安孤城。
我說到這兒,隻覺口幹舌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廉百策卻歎道:“原來南安城才八千蛇人啊,我們還以為有兩萬呢。”
我點了點頭,道:“如果真是兩萬,隻怕也沒那麼容易打下來。”
蛇人的戰力有目共睹,如果一對一,大概隻有陳忠這種神力之士才能抗衡,別的人肯定要敗。南安城有兩萬蛇人的話,我們起碼得有八萬才能攻下。楊易也詫道:“是啊,隻有八千,而且南安已遠離前線,歸路被我們截斷,那天法師為什麼命令這些蛇人堅守孤城?”
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我記得當初在東平城與山都換俘時,曾經有個天法師的使者過來製止山都換俘,卻被不顧一切的山都殺了。天法師到底打什麼主意,卻是誰都不知道。我清了清喉嚨,道:“郎莫交待的話便是如此。它說的話中最有價值的,便是伏羲穀的所在。據它說,大雪山綿延數千裏,自古便無人跡,從伏羲穀到高鷲城,大約有兩千到三千餘裏,當中有數百裏是茫茫林海,而出伏羲穀的百餘裏又是一片冰雪,即使是蛇人,要出來也極其困難。”
楊易忽道:“那蛇人的繁衍生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它們在外麵似乎並沒有多起來。”
曹聞道也插嘴道:“對,統製,那郎莫說沒說蛇人是胎生還是下蛋的?”
我搖了搖頭,道:“大人轉述的話也沒說這些。”說到這兒,我不禁有些茫然。的確,和蛇人作戰多年,知道蛇人中也有女的,按理,蛇人在外麵也有五六年了,總該會生下一些來,但我從來沒見過小蛇人,那些蛇人即使身體有大小長短不同,一個個卻都像正當壯年,真不知它們怎麼冒出來的。
楊易喃喃道:“小時候讀過一部書,說到海裏有種魚本是生活在河中,每年遊歸大海,但到了一個季節又會遊回那條河裏產卵。難道蛇人也是這樣,隻有在伏羲穀才能出生?”
我將桌子一拍,道:“楊易,你說的正是!”遠征伏羲穀不是一件易事,比當初武侯南征更要困難,文侯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遠征軍成行,我先前總覺得有點異樣,但楊易這般一說,我才恍然大悟。的確,文侯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在外麵不論對蛇人打了多少個勝仗,即使那些蛇人被全殲,但伏羲穀中總有一天不定期會殺出一批蛇人來。唯一一個釜底抽薪這計,就是索性毀掉伏羲穀。
楊易皺了皺眉,道:“看來要破蛇人,最直截了當的就是毀掉伏羲穀,讓蛇人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但我覺得,勞師遠征大是困難,伏羲穀地處那麼偏僻的地方,我們就算找到它們,趨百裏而蹶上將,實是以疲兵犯強敵,大是不智,單是補給就困難已極了。”
我道:“這些就不是我們要考慮的,文侯大人自然會布置周全。”我從櫥裏取出一幅帛書地圖掛了起來,指著高鷲城西南道:“郎莫說伏羲穀就在這一帶。”
他們都湊過來看著地圖。曹聞道哼了一聲,道:“這鬼圖。統製,什麼時候出發?”
雖然文侯命人繪製地圖,但那一帶亙古便無人煙,繪得也相當粗糙,隻能看個大致情形而已,要在那裏行軍,這地圖等如無用。我道:“事情緊急,但準備還要一點時間,大概……”我心裏估算了一下情形。輜重、糧草,都非一朝一夕能預備的,我想了想道:“大概總要兩個月吧。文侯大人也說,明年二月初出發。”
楊易皺起了眉頭,道:“從帝都到伏羲穀,大約有五六千裏的路程。就算行軍,也得花上兩三個月,何況這一路大概還會有不少征戰。就算明年二月出發,八月能殺到伏羲穀,那也是個奇跡。”
我道:“奇跡也要人創造的,首先要有信心。大人既下了這個決心,勢必不能回頭,我們做好準備,這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而且,”我指了指符敦城的方向,道:“大人下令,往這條路走。”
我剛說完,曹聞道已叫了起來:“這兒?那可是難走得多了。”
天水省以下都是崇山峻嶺,人煙稀少,路也很少。雖然從那裏向伏羲穀一帶進發,路程要短一些,但艱險不能與轉道五羊城一帶相提並論。楊易喃喃道:“往那兒走,就不能搭水軍團的船了。”
我道:“是啊。大家努力,這一戰,定要成功,不能失敗。”
雖然這樣說著,但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沒多少底氣。文侯的計劃總讓我想到武侯南征,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楊易他們臉色也凝重起來,同時站起身,道:“遵命。”
也許,這就是我的最後一戰了吧。分派完任務,我突然覺得心煩意亂,走出營帳在操練場走了一圈。白天這裏十分喧鬧,現在卻空空蕩蕩,隻有偶爾幾個輪崗的士兵走過。我找了塊旗杆石坐下,看到邊上有一小段木頭,是一截斷了的槍柄。我從懷裏摸出刻刀,隨手幾刀,已刻出了一個魚形。現在我常常刻上一會兒,手法已相當熟練。當初文侯讓我學吹笛,但我對吹笛實在沒什麼興趣,倒是雕刻有了點名氣。周圍雖然漆黑一片,但刻這樣一條線條簡單的魚根本不會戳在手上。
正刻得木屑紛飛,身後忽然響起了廉百策的聲音:“楚將軍。”我轉過頭,見廉百策站在十幾步外,道:“廉兄,你還不去休息麼?”
廉百策走了過來,道:“楚將軍,方才我見你臉色不太好啊,是在擔心麼?”
廉百策察言觀色之能便也厲害。我強笑了笑,把旗杆石讓開一塊,道:“當然,又要遠征了,哪能不擔心的。坐一下吧。”
“文侯大人定計,應該不會有錯。”廉百策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隻是,楚將軍,文侯大人為什麼要瞞著共和軍?”
我道:“大人的心思,我也不敢瞎猜,你說呢?”
廉百策道:“末將覺得,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服蛇人。”
我歎了口氣,道:“你怎麼這麼想?”
廉百策道:“既然蛇人隻有在伏羲穀方才繁殖,要控製它們並不難。按理說伏羲穀在南疆,五羊城離那兒要近得多,從五羊城補給後再出發,要比從帝都直接出發方便許多。文侯大人命我們舍近求遠,不去和共和軍合作,自然是想收伏蛇人。”
我渾身一震。廉百策說的完全沒有錯,文侯正要我們攻破伏羲穀後,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將它們的種子帶回來。早在高鷲城時,路恭行就和我說過,萬一有人能馴養出一支蛇人軍來,那當真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當時我們怕蛇人是蒼月公馴化的,後來才知道不是,但馴服蛇人的念頭文侯一定也有了。以蛇人的戰鬥力,加以兵法指揮,這支部隊幾乎可說是無敵的。今天聽文侯分派任務時我就想向文侯進諫,勸他千萬不要動這個念頭,蛇人現在已經如此難對付,等它們也有了雷霆弩神龍炮鐵甲車一類的武器,萬一那時叛變,還能用什麼克製它們?但看文侯的樣子,我又喪失了勇氣。現在文侯對我不比以前,他大力栽培沙吉罕,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如果我再頂撞他,恐怕更會讓他猜忌我。
我看了看周圍。現在周圍漆黑一片,邊上也沒有人。我小聲道:“你不要亂猜,回去吧。”
廉百策道:“楚將軍,末將大概狂妄了。但末將以為,文侯大人此舉實是不把我們的命放在心上,明明和共和軍聯手勝算更大一些,卻要我們單獨行動。轉戰五六千裏,不知多少弟兄又要倒下了。”
我的心頭像刀絞一樣一陣陣地疼痛,小聲道:“別說了。”可是我知道,廉百策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們單獨行動,傷亡肯定要比與共和軍聯手行動大得多,但文侯既然下了這樣的命令,我又該怎麼辦?
雖然叫廉百策別說了,但他今天居然特別執著,小聲道:“楚將軍,亂命有所不從。末將覺得,蛇人這種妖獸萬萬不可留,否則後患無窮。將軍,你一直有點優柔寡斷,但這等大是大非一定要拿定主意。”
我吃了一驚,看著廉百策。他在五德營五大統領中向來最為低調,但今天卻像變了個人。我道:“你向別人說過麼?”
廉百策道:“我與楊將軍他們方才都商議了一下,覺得楚將軍你還是該三思而後行。兵法有雲,亂命有所不從,縱然定計的是文侯亦然。”
我的心頭猛地一跳。他說的,可是讓我不服從文侯的命令啊,雖然我暗中已答應向帝君效忠,但文侯所頒命令我向來不敢違背。現在廉百策居然要我不再聽文侯分派,一旦文侯知情,隻怕後果難料。但我也覺得文侯這等計策實在太不識輕重了,他要收服蛇人,自是要用來對付共和軍。共和軍現在也有了神威炮,火器上並不落後,鐵甲車他們多半也會做出來,如果收服了蛇人,將來與共和軍開戰必然大占上風。可是我實在無法認同他這樣的做法,不僅僅是這樣令得我們損失更加慘重,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服,一旦蛇人都有山都、木昆、郎莫這樣的智力,再有了我們的武器,我根本想不出我們還有什麼本錢可以抵擋蛇人。
文侯是在玩火。也許可以得計於一時,但我絕對不相信永遠不會出亂子。
我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廉百策道:“我們還是和共和軍合作吧。文侯不讓我們行動,那就暗著來。”
我怒道:“胡說!這豈不是等於叛亂?大人縱然定計有誤,也不能這麼辦。”
廉百策嚇了一跳,一下站直,道:“是,是,末將知錯。”
他一臉的惶恐,站得筆直,動也不敢動。我小聲道:“文侯大人所慮也不是多餘,安知共和軍會不會也打這個主意。”
廉百策道:“那楚將軍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想,道:“不能先行通知,但可以將伏羲穀的消息透給他們。到時兩軍共同攻打伏羲穀,將伏羲穀摧毀,誰也不要再用蛇人。”
廉百策道:“楚將軍明鑒。”
我道:“休息吧,現在得好好訓練。這一趟遠征將要橫跨半個帝國,不是簡單的事。”
等廉百策一走,我歎了口氣。其實我這個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說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說要主動去和共和軍聯係而已。
我看著天空,夜深了,一陣陣寒風吹來,如刀鋒掠過。現在天上堆滿了雲,無星無月,周圍越發的黑暗。我想起在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說過,世界萬物都是平等,都有生存的權力。即使蛇人不是人類,也和我們一樣是生命,如果能夠共存的話,未必不是件好事。
隻是,現在已經太不可能了。打了那麼多年仗,蛇人也曾經想和我們有過溝通,但都斷絕了。現在蛇人和人類已經站在同一個懸崖上,隻能留下一個來。
你們可以做對手,卻不能做奴隸。我默默地想著。
還是決一死戰吧,木昆,那也是對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營帳走去。剛走了兩步,忽的站住了。猛然間,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見到的那塊燒焦的手帕。
丁亨利為什麼要燒掉一塊手帕?
我打了個寒戰。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忽視了什麼。丁亨利為什麼要做這樣一個奇怪的舉動?手帕不便宜,髒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並不是不知稼嗇艱難,花錢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為了什麼?
手帕上有什麼非要毀去不可的東西麼?我想不出來有什麼東西非得讓他燒掉一塊手帕不可。就算寫了字,揣在口袋裏帶回去,也沒人會發現的。這種絲帕燒起來很臭,相當惹人注目,以丁亨利之能,他這麼不小心麼?
我隻覺身上寒意更增,隱隱的,我覺得自己又墮入了一個圈套之中。不對,丁亨利這人不是等閑之輩,得意居的二樓雅座也隻有他們這幾個人,難道他們在裏麵做這機密事項,居然沒有放風的?
我抹了一把臉。雖然寒風凜冽,但我額頭已見了汗。這件事越想越奇怪,我怎麼都想不通丁亨利為什麼要燒掉一塊手帕,除非,他是故意想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