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7:旭日如血1(1 / 3)

第三十三章 違命不從

“怎麼,要轉向東南?”邵風觀一把撩開我的營帳帳簾,還沒等坐下便問道,“楚兄,你在想些什麼?”

“邵兄,從此間開路而行,極為艱難。你也看到過,要開出一條路來,今年已是根本不可能了。”

邵風觀眼珠轉了轉,小聲道:“是帝君下令,今年必要回返?”

他的心思果然靈敏,隻是一句話便猜到了。我苦笑道:“邵兄,我一直在慶幸不是你的敵人。做你的敵人,真是睡覺都睡不好了。”

他打了個哈哈,道:“豈敢豈敢,強中自有強中手,現在睡不好的是我自己。隻是這些大人物都是個模樣,橋還沒過,就在準備抽橋板了。”他眼裏有些頹唐,重重坐了下來,道:“隻是你這般公然違背文侯之令,如何向你的監軍交待?”

現在要出發了。雖然先前商議時沒有和邵風觀說過,現在卻不能瞞他了。得到了寶木措的地圖,我已經想好了一個戰略。昨天想了一夜,覺得甚是可行。而這個戰略,必須得到邵風觀的大力協助。

我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了對付他的辦法了。”

“楚兄,我勸你別小看這狄人少年。這小子是長利牙尖爪的,別看他年紀不大,可不是好對付的人。”邵風觀的眼裏閃過一絲疑慮,“而且,我們從東南走的話,就是繞過高鷲城了。從那兒走就瞞不過共和軍的耳目,你與他們聯係過了麼?”

我點了點頭,道:“已有密約。”

邵風觀一陣愕然,咋了咋舌,道:“你這麼相信共和軍麼?萬一他們到時翻臉,該如何對付?”

我笑了笑,道:“此事正要邵兄協助了,請你過來,便為此事。”

我將我的策略向他說了一遍,邵風觀聽得入神,半晌說不出話來。聽我說完,他想了想,歎了口氣,道:“楚兄,你越來越陰險了。”

我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麼句話來,不禁有些尷尬,道:“何出此言?這計謀不好麼?”

邵風觀看著我,也是半晌不說話。我正要再問他一句,他搖了搖頭,道:“計謀天衣無縫。隻是這種計策,我一直以為隻有文侯才想得出來。”

我的心裏一凜。五統領是我的下屬,我做什麼,在他們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即使是曹聞道,平時對我似乎有些不講禮數,但我的決策他是從來不敢反駁的。邵風觀與我平級,和我又有不同一般的交情,他才能這樣直言不諱。我所設想的這條計策固然很是周到,但想來確實有些像文侯所設計的。也許,我不知不覺地成了第二個文侯?如此說來,帝君假如成功對付了文侯,對付的第二個人就該是我了。

我背後的汗水涔涔而下。以前一直沒想過這些,隻覺得我為了郡主隻能倒向帝君一派,在帝君看來也不會有其他想法。但正如邵風觀所說,安知帝君會不會也認為我很陰險?隻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了,即使陰險一些,也隻能陰險了吧。我歎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就算陰險,我也認了,隻要無愧於心就行了。”

邵風觀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頭,道:“我知道。楚兄,還記得我以前說過一句話麼?我說你是不能當敵人的。”

我道:“是啊。那時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文侯。”

邵風觀笑了:“你能忍。不論是怎樣的生死關頭,你總不肯放棄。這種堅忍是最可怕的。我就沒你這種堅忍,說實話,當時帝君來招攬我時,我就決定了。如果那時你不願意倒向帝君的話,我就立刻向文侯密報一切,就算做卑鄙小人也在所不惜。”

我沒想到邵風觀居然說得如此直率,詫道:“為什麼你非要把我也拉進來?”

“文侯是我曾見過的最能忍的人,他可以在武侯的光芒下韜光養晦那麼多年,隻是他終究沒有經曆過生死關。所以我覺得,能夠對付文侯的,隻有你了。”邵風觀看著我,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所以你陰險也不是件壞事。”

我不知道自己該笑一笑還是怎麼,訕訕地道:“那你就不怕我對你陰險了?”

“當然不怕。”他的眼裏露出一絲狡黠,又帶著洞察一切的睿智,“你與文侯不同,你是個講情義的人。所以,隻要我不害你,你就不會害我。”

“沙吉罕監軍來了。”

馮奇小聲地說著,看得出他有些不安。當他聽說我要請沙吉罕過來商議轉向東南時,他大吃一驚,可能覺得我太過大膽了。

我道:“他來了?快快請他進來。”我見馮奇眼裏盡是擔憂之色,不由笑了笑,道:“馮兄,別擔心。”

馮奇打了個立正,小聲道:“楚將軍,他帶了幾十個親兵,要不要我們守在裏麵?”

沙吉罕也一定嗅到情形不對了吧。隻是他再聰明,也逃不過我這條計。我道:“不用了。你們在裏麵,他反而會起疑心。”我見他還要說什麼,道:“你放心吧,他不會對我下手的,請他進來吧。記得我交待的話。”

馮奇道:“是,屬下記得。”轉身出去了。顯然,他仍然在擔心如果沙吉罕下手做掉了我,那麼馮奇他們十劍斬中的九個作為路恭行餘黨,必然被沙吉罕解決掉。隻是有些事我也沒有和馮奇說,在我營帳裏,有著一件比刀槍更鋒利的武器。

門簾一開,沙吉罕進來了。一見我,他躬身施了一禮,道:“楚都督,沙吉罕有禮。”

他的話很客氣,但他身後的四個保鏢已經無言地說明他對我根本就不信任。他是遠征軍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照理我該去謁見他的,所以我假說突染疾病,請他過來商議軍機大事。看到他,我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沙吉罕雖然不是什麼善類,但現在我是在陷害他。

沙吉罕表現得倒是十分殷勤,搶到我的床前,道:“都督,您怎麼了?”

我咳嗽了兩聲,裝得有氣無力地道:“監軍大人,末將突染沉屙,隻好有勞監軍大人移玉。”

沙吉罕道:“都督大人得的什麼病?這可怎生是好?”他說得很是關切,我一點都聽不出破綻。我暗自讚歎,沙吉罕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厲害的做作功夫,能瞞過文侯的人當然不是簡單人物。   我道:“隻怕是中了瘴氣了。”我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已沒辦法再指揮諸軍,隻能有勞監軍大人全權代理。”

他一下被我吸引住了,湊過來道:“都督大人,您這病這麼嚴重?”

我心中暗笑。文侯給他的密令自是一旦我不聽命令,就將我拿下,現在他一定料不到我居然要把軍權全部交給他。這條以退為進,誘敵深入之計,就算比沙吉罕老到也逃不了。我歎了口氣,道:“此次染病,我都不會還會不會好。”

沙吉罕頓了頓,忽然低低道:“那麼,楚將軍,你去死吧。”

他話音剛落,那四個保鏢忽地衝過來,拔刀站在我四周。我一怔,道:“監軍大人,這是何意?”手在被子裏卻已握住了百辟刀。沙吉罕這一手卻是大出我的意外,我隻以為我這樣說,他表麵上的客套總會有的。

沙吉罕的嘴角忽然浮起一絲笑意。看到他這種笑,我的心不由一震。這種笑容我太熟悉了,分明與文侯一般無二。這個少年雖然是個狄人,長大了隻怕又是一個文侯。他無聲地笑道,道:“都督大人,臨來之時文侯大人有命,隻消你有異心,便讓我將你當場格殺。楚將軍,你縱然身染重病,但前一陣調兵遣將,與共和軍暗中勾結,此罪即是當誅!”

文侯居然要馬上誅殺我!我不禁愣住了。雖然現在與文侯越來越疏遠,但臨來時他還曾經叫我過去麵授機宜,我心中一直覺得無論如何,文侯都不會如此對我。難道我暗中投靠帝君的事已被他知道了?我心裏一陣刀絞似的痛苦。我雖然投靠了帝君,但我也發誓,隻要文侯不曾真正有不臣之舉,我就絕不反叛文侯。可是,顯然文侯並不這麼想。

我看著沙吉罕,道:“監軍大人,你殺了我,如何向諸軍交待?”

沙吉罕看了看身邊一人,微笑道:“塔不裏,你與楚將軍說說你有什麼本事。”

這塔卜裏也是個狄人,看長相卻與一般狄人的粗壯大為不同。他向我行了一禮,道:“稟都督大人,在下塔卜裏,我的本事是製作人皮麵具。”

他說到“人皮麵具”四字,我不由得渾身都抖了抖,一瞬間已然明白了沙吉罕的用意。塔卜裏與我的身形很是相近,沙吉罕是想殺了我後讓這塔卜裏扮成我。因為我自稱身染重病,扮成我後旁人多半發現不了。這樣一切就真正由他掌握,到時他再放出消息說我因病重而死也沒人懷疑了。如果我用的不是這種計策,而是尋常的想賺他過來,隻怕反要弄巧成拙,被他將計就計了。

我看著沙吉罕,慢慢道:“沙吉罕,你真個要殺我?”

我盯著他,他一開始也在看著我,過了一會,終於擋不住我的視線,扭頭道:“我……”才說了一個字,他渾身都是一震,雙手也在發抖,像是痛苦之極。

成了!我按捺不住的欣喜。沙吉罕再厲害,但他畢竟不曾見識過鄭昭的攝心術,就算文侯告誡過他,他也抵擋不住。我的計策,就是要借重鄭昭之力,我這病榻後麵有一個小小空間,鄭昭便坐在裏麵。把沙吉罕叫過來,再用攝心術控製住他,這便是我的計劃。鄭昭告訴我,要用攝心術必須讓對方心情不定,因此我緊盯著他,趁他目光一閃爍,鄭昭一舉成功。

他那四個保鏢卻不知道沙吉罕出了什麼事,那個塔卜裏道:“王子,怎麼了?”

沙吉罕神情甚是痛苦,我知道他這是在與鄭昭的攝心術相抗。但這攝心術來無蹤去無影,隻怕他根本不知如何相抗法,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正看著他,沙吉罕忽然伸手去拔腰刀,隻是這小小腰刀像是有千鈞之重,他拔出來時慢得異乎尋常。

他是要殺我?我怔了怔,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喝道:“別讓王子自殺!”

那四個保鏢已是六神無主,恐怕覺得沙吉罕受命要殺我,卻又於心不忍,聽我一說,更要以為沙吉罕天人交戰之下,想要自殺。那塔卜裏倒是忠心耿耿,一把搶掉沙吉罕的腰刀,道:“王子,您別想不開啊。”

沙吉罕是想自刺一刀,以此來打破鄭昭的攝心術。他的腰刀一被搶掉,渾身一震,忽地平靜下來。我心知鄭昭的攝心術已完全控製住了沙吉罕,心頭竊喜,道:“沙吉罕王子,你還要殺我麼?”

沙吉罕搖了搖頭,道:“你們,以後聽楚將軍的命令吧。”

塔卜裏急道:“王子,你要做什麼?”沙吉罕方才還叫他們來殺我,轉眼就要他們聽從我的命令,一定讓他們都無所適從。

沙吉罕的喉嚨裏咕嚕了兩聲,喝道:“聽從楚將軍吩咐!”

他一聲厲喝,嘴裏忽地噴出一道血柱,人已向前倒下。塔卜裏一下扶住他,又看了看我,一張臉然是迷惑不解。

鄭昭的攝心術居然能隔空殺人!我也大吃一驚。我這副驚愕的樣子在塔卜裏他們看來,自然毫無可疑之處。我道:“快,快去叫蔣醫官過來!”我故意不說把沙吉罕送到醫營,生怕將沙吉罕送出後,他居然沒死,反倒蘇醒過來。剛說完,耳邊聽得鄭昭低低道:“將他們拿下!”

鄭昭的聲音也極是虛弱。我不由得又吃了一驚,見塔卜裏要走,忙道:“這樣隻怕來不及,等等,我叫人進來。馮奇!”

塔卜裏向我行了個大禮,臉上已滿是羞愧。方才他們還拿刀逼著我,現在我如此為沙吉罕著想,這等以德報怨之舉,便是狄人也大為感動吧。我突然間中氣十足地叫人,他也顧不上懷疑。

馮奇原本就守在門口,聽得我的叫聲,十劍斬的幾人同時搶了進來。他生怕沙吉罕會對我不利,進來時手還按在腰刀上,一進來見居然是沙吉罕胸前沾滿了血倒在一邊,不由詫異。我招了招手,道:“馮奇,動手!”

這是我事先交待好的。隻消一叫他們進來,便突然動手將沙吉罕他們捉住。他們動手極快,塔卜裏他們還在準備我讓馮奇他們幫忙抬人,毫無防備,十劍斬的九人突然動手,兩個服侍一個,這四個狄人縱然強壯,近身格鬥卻遠遠不是馮奇他們的對手,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四人同時被打得暈了。馮奇原本還要對付沙吉罕,但還不曾動手,見沙吉罕已摔倒在地,不由一怔。

等這四人被打翻,我翻身從床上起來,道:“好,先將這四人和沙吉罕的屍首帶到後帳。小心,不能讓旁人察覺。

沙吉罕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四個保鏢也毫無防備,馮奇定然一肚子疑惑。隻是他什麼也不說,行了一禮,將這四人抬到了後帳。等他們一走,我撩開隔簾,道:“鄭兄!”

鄭昭的臉色極為蒼白。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抓著胸前,見到我,道:“拿下了麼?”

我道:“都拿下了。”他的樣子太過虛弱,我將他扶到床上讓他躺下,道:“鄭兄,怎麼讓沙吉罕死了?”

鄭昭喘息了一陣,道:“這狄人少年意誌當真堅強,我險些便控製不住他,沒辦法,隻好殺了他。”他抬眼看著我,道:“楚兄,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我道:“什麼?”

“馬上將那四個狄人殺了。”

我怔了怔,馬上明白過來,道:“是因為你的攝心術能殺人?”

鄭昭的臉更加蒼白了,苦笑道:“是啊,我又給了你一個把柄。”

鄭昭的攝心術居然有了這等威力,任誰都會害怕,不用說是那個南武公子。如果南武公子知道鄭昭有這種本領,第一個念頭就是除掉他,以絕後患吧,誰身邊放著這麼一個能無聲無色殺人的人都不會放心。鄭昭有這種本領,本來一定死也不肯在人前用出來的,但此事關係極大,更直接地來說,一旦我被沙吉罕殺了,那他這個共和軍的人質馬上就要身首異處。為國為己,他也隻有用出這種本事來。隻是沙吉罕的意誌力出乎意料的強,他也被逼得用攝心術殺了沙吉罕,自己也如大病一場。那四個狄人保鏢縱然不明所以,但把這種奇事說出去,萬一刮到南武公子耳中,南武公子一定會懷疑到鄭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