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7:旭日如血1(2 / 3)

看來,共和軍遠非自己所標榜的那樣是一片無憂樂土,一樣有勾心鬥角,明爭暗鬥。殺了那四個保鏢,世界上就隻有我知道鄭昭有這種本領,所以鄭昭說又給了我一個把柄吧。

我的臉大概也有些蒼白了,喃喃道:“鄭兄,承蒙你不殺,高誼可感。”他隻是不能對我用讀心術,攝心術依然可用的。如果他要殺我,一樣也殺得掉。

鄭昭苦笑一下,咳了幾聲道:“別以為這種殺心術是易用的,這是種借刀殺人之術,你若不動殺機,我根本殺不了你。方才這狄人少年殺機已然極盛,我不殺掉他,他馬上就要砍落你的頭了。”他咳了兩聲,道:“別說了,馬上將那四個狄人殺了斬草除根!”

現在鄭昭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會殺心術的事傳出去吧。隻是沙吉罕手頭有一支親兵,現在我要對付的就是這支三百人的狄人騎兵。全軍有六萬四千人,三百人自然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字,不過狄人騎兵以悍勇聞名,萬一這三百人聞訊有變,造成的損失不會小,因此必須小心從事。我本來想控製住沙吉罕,讓他來發布命令,逐步解除這三百狄人騎兵的武裝,可是現在沙吉罕已死,這條計便行不通了。我想了想,道:“等一下再殺,有個人還有用,仍要倚仗鄭兄你。”

鄭昭猶豫了一下,他使出殺心術已極其疲憊,要他再用這種術法一定是勉為其難。但他也知道現在我們已是騎虎難下,無論如何都要拚一拚了。他點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你想利用那會做人皮麵具的塔卜裏。這人意誌遠不及那沙吉罕強,我還撐得住。”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瓶子,喝了一口,長籲一口氣,道:“該怎麼做?”

他打開瓶子時,我聞到一股忘憂果汁的味道。忘憂果汁服下立竿見影,能馬上止痛提神,但這種果汁治標不治本,事後對人身體有損,因此隻是權益之計,給士兵在戰場上受傷後服一口。我道:“好,你先歇一歇,等一下我會將那塔卜裏帶到這裏,聽我說‘動手’兩字,你便控製住他。”

我將我的計劃跟他說了一遍,鄭昭點點頭,道:“我記得了。”

我道:“你再休息一下吧,有勞了。”讓他坐回隔簾後,我大聲道:“馮奇。”

馮奇他們正在後帳看守著那四人,聽得我的叫聲,馮奇走了過來,道:“楚將軍,有什麼吩咐?”

我道:“你馬上傳令讓邵都督、楊統領他們一同過來緊急議事,讓小殿下一同過來。此事一定要做得隱秘,不能讓旁人知曉。”

馮奇眼中一亮,道:“遵命。”他向來不喜歡沙吉罕。以前小王子做監軍時萬事皆服從指揮,他這個監軍反倒是像我手下的一個將軍,而沙吉罕做監軍,那支狄人騎兵隊恃自己王子是諸軍監軍,對他們這些下層軍官十分傲慢,馮奇一定早就憋著一肚皮氣。現在我讓他做這事,不言而喻,就是要徹底解決沙吉罕這一夥人了,他一定極其興奮。

邵風觀和楊易他們來得很快,小王子也夾在當中。邵風觀進來時還想說兩句笑話,但看我一臉凝重,便沒說什麼。我讓他們坐下,道:“諸位,現在已是我們遠征軍的生死關頭了。方才,監軍沙吉罕與數人來行刺我。”

如何對付沙吉罕,我隻約略向邵風觀說了一點,五德營五統領都還不知道,但他們一定也猜得到我遲早會解決沙吉罕。聽我這樣說,曹聞道“忽”地站了起來,道:“什麼?統製,我去殺了他!”

我道:“不必了,沙吉罕已死。”

這話一出,不但是五統領,便是邵風觀也變了臉色。曹聞道說是要去殺了沙吉罕,但誰也不會當真。可是如果我殺了沙吉罕,那就是公然反叛。我對邵風觀所說的計劃,也並不是要殺沙吉罕的。

楊易道:“都督,沙吉罕雖然罪該萬死,隻是該如何向文侯大人交待?”

我道:“這是以後的事了,現在的關鍵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對付他那三百個親兵。”

官場上對這種事,用得最多的口吻就是“暴病身亡”,但說沙吉罕在我帳中突然暴病而忘,隻怕是火上澆油。楊易躊躇了一下,道:“一不作,二不休,幹脆……”

楊易的意思是趁消息尚未走漏,將那三百人一同殺了吧。隻是我不願殺人,那四個保鏢都不想殺了,隻是他們不得不死,這種時候由不得我發善心。可要我將那三百個無辜狄人一同殺了,這事我實在做不出來。我道:“全都殺了,太殘忍了。我倒有個主意,那沙吉罕有個手下擅能製作人皮麵具,沙吉罕方才便準備將我殺了,易容為我,讓你們不起疑心。我們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這人來騙過那三百人。”

楊易道:“這人會聽麼?縱然威逼他,萬一到時他變卦,豈不是弄巧成拙?”

楊易還不知道鄭昭有攝心術的事。我微笑道:“他不會變卦的。”

曹聞道忽然道:“統製,那位鄭昭先生是不是在這裏?”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鄭昭前來商議,此事極其機密,鄭昭也瞞得極好。我不知道曹聞道是怎麼猜到的,馬上又想起當初曹聞道與我奉命捉拿鄭昭時,都中過他的攝心術。事後曹聞道嘴上不說,但對鄭昭一定耿耿於懷,現在想到能控製那塔卜裏的最佳人手,便是這個能控製他人心神的人了。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好,身後忽然傳來鄭昭的聲音:“曹將軍果然神目如電。”

我扭過頭,隻見鄭昭撩起隔簾走了同來。他的臉色此時已恢複常態,倒是曹聞道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邵風觀他們也沒想到鄭昭居然在我帳中,邵風觀已吃驚道:“鄭先生!”

鄭昭微微一笑,向我道:“楚將軍,這位楊將軍所定之計才是上上之策。那三百狄人軍不是易與之輩,留著總是禍害,不如解決了便是。”

你當然覺得殺了他們最好。我心底想著,還沒說話,邵風觀忽道:“鄭先生所言有理,我覺得也是徹底消滅了為是。”

我心頭一亂,道:“怎麼消滅?”

廉百策在一邊插嘴道:“讓那人假扮沙吉罕監軍,隻消放風說小王子奉命前來,諸軍緊急檢閱。再讓小王子命沙吉罕交出監軍大印,讓那假沙吉罕假裝不肯,起兵謀反,便可名正言順地殺了他們。”

這計策很是毒辣,廉百策雖然沒說支持哪一邊,但他出了主意,顯然也是支持將狄人軍全滅的。軍中成軍,而且這三百人還是屬於監軍的,這實是兵家大忌,廉百策心裏肯定也很想將他們解決掉了。

現在邵風觀和兩個統領都同意了全殲狄人軍的事,我的心頭一陣亂,道:“隻是,這樣太不講信義了……”

邵風觀道:“兵行詭道,哪有信義可言。”他抬眼看了看曹聞道、陳忠與錢文義,道:“三位統領意下如何?”

曹聞道敲了敲桌案,道:“統製,末將也覺得還是一舉解決了為上策,不然便是塊心病。”

陳忠看了看我,沒說什麼,錢文義卻道:“都督不願多有殺傷,自是仁者之心。”

我不由一陣苦笑。錢文義不願得罪我,他雖然沒有明白支持全滅狄人軍之議,但這話裏顯然也有這樣的意思。我還在猶豫,曹聞道低低喝道:“統製,現在已勢成騎虎,縱然不殺這三百人,我們叛逆之名也逃不了的。唯一的辦法,便是先封了口,隻消能一舉消滅蛇人,有了此功,回到帝都後縱然文侯大人想怪罪,也不會說什麼話了。”

我腦海中一亮。曹聞道雖然有些莽撞,但他這話實是至理。我違背文侯意圖與共和軍聯手,那已經形同叛逆,殺不殺這三百狄人軍都改變不了叛逆之實。隻是,那畢竟是三百條人命啊,要我這樣毫無理由的一律斬殺,這樣的命令我當真開不了口。我正在想著,曹聞道又在桌上一拍,道:“統製,當機立斷,殺了吧!”

我還沒說話,楊易也已站起身,道:“統製,若不殺這三百人,勢必釀起大禍。當機立斷,此時不能有惻隱之心。”

如果我還是當初前鋒營的那個小小百夫長,我一定會厲聲斥責,說他胡言亂語吧。隻是,現在我說不出來。殺了那些無辜狄人,我做不到。可是因為不殺他們,日後文侯清洗,我就要連累五德營中層以上的軍官,這樣的事我更不敢想像。

我的心裏亂成一片,隱隱約約地,也有些能夠理解當初武侯的決斷了。到了現在這樣的位置,許多事都已經由不得自己了吧。我暗自歎息。假如我仍然是個隻知衝鋒陷陣的小軍官,恐怕會更好一些。

陳忠道:“隻是那三百人根本沒有罪過,殺了他們,如何服眾?”

曹聞道低低道:“他們屬於沙吉罕的親兵,這就是死罪了。一旦這三百人作亂,那要死的就遠遠不止三百人了。”

陳忠道:“可是他們未必作亂……”話未說完,便打住了。狄人軍比帝國軍更為忠心,如果他們知道沙吉罕死在我營帳中,一定會作亂的,何況沙吉罕原本就有殺我之心。陳忠大概本來還想反駁,此時卻垂下頭沒再說話。

邵風觀道:“楚兄,現在該你下決心了。”

我看了看他們。現在代表五德營的五統領大半,還有代表風軍團的邵風觀,代表共和軍的鄭昭,都同意全殲狄人軍了,我要做什麼決策已是不言而喻。我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出顫抖,道:“好吧,這按楊統領的計策辦。”

這正如鄭昭所說是一條上上之計,但我的心頭依然疼痛不堪。我驀然又想到了百辟刀上的那八字銘文。“唯刀百辟,唯心不易。”當初覺得這八個字平平無奇,現在才越來越覺得其中的痛苦與悔恨。有時候,隻能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

當年的李思進老來,隻怕活在自責中,而我也會如此麼?

有鄭昭在主持,一切都依照計劃運行。塔卜裏被鄭昭控製著改扮成沙吉罕的樣子,沙吉罕因為長了一嘴胡子,年紀雖小,身材卻相當高大,與我相差無幾,塔卜裏扮他比扮我更容易。加上是夜間,以小王子奉命前來接替監軍之位為由閱兵,鄭昭控製著塔卜裏當眾表示反抗。那些狄人軍果然忠誠,根本無暇分辨這是真的沙吉罕還是假的沙吉罕,便當眾作亂。隻是五德營已嚴陣已待,狄人軍還沒來得及衝到我跟前,幾乎是砍瓜切菜一般被五德營料理了。三百狄人軍,包括塔卜裏在內,一個都沒留下,首級全部斬落。

狄人軍作亂,實在是件出乎意料的大事,若不是五德營紀律嚴明,那些中下層軍官早就一片混亂了。好在楊易、廉百策、錢文義三人整兵有方,用不了半個時辰,全軍都已知道沙吉罕監軍不甘心被奪權,想要作亂的消息了。

我與小王子並轡站在觀禮台上,看著那些狄人軍在五德營的攻擊下潰不成軍。狄人都是騎軍,可閱兵時都沒騎兵,他們不能一展所長,更不是五德營的對手。隻是看著滿地的殘臂斷肢,我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在戰場上更血腥的場麵都看到過,可是現在這種屠殺卻讓我極其不舒服。

“楚將軍,你看那人,本領不錯啊。”

小王子突然叫了起來,指著場中的一個狄人。此時狄人已經隻剩下三四十個了,仍在垂死掙紮,其中一個持槍的狄人槍法大是高明,左右擋格,五德營結陣而行的士兵居然一直拿不下他。不過以那人的本領之強,仍然無法對抗結成陣勢的五德營,正步步後退。而這時五德營圍成的圈子已越來越少,再進得幾步,那人便退無可退,隻能死在刀槍之下了。

我道:“是啊,這人槍法不錯。狄人槍法大多不佳,這人倒是個異數。”

小王子抓耳撓腮,道:“楚將軍,我想……這個……那人本領很好,是不是讓他死得體麵一點?”

我道:“你想與他比槍?”

小王子點了點頭。他嗜槍法如命,見到槍法好的人就想比試一番。現在這段時間因為我嚴令他不得出頭露麵,所以他也一定憋得急了,見那狄人槍法如此出色,技癢難忍。

我沉下臉來,道:“不行。現在你與他比槍,那才是看不起他,在他臨死前還要戲弄他一番。還是讓他死在刀槍下吧,死得像個漢子。”

那人果然像條漢子,此時他已退無可退,四麵皆是壓上來的五德營,終於大吼一聲,猛地向東邊衝去。這拚死一擊當真淩厲,他剛衝上兩步,兩支長槍已然刺穿了他的身體。但這狄人渾若不覺,仍然向前衝去,一槍刺向一個士兵。這種一命搏一命的拚死戰法誰也擋不住,那個運氣不好的五德營士兵被這一槍刺了個對穿。不等那狄人拔出槍來,前後左右同時有十幾支槍刺過來,這一次他再想搏命也不成了,渾身上下皆是血洞,整個人都像浸在血裏。

看到那狄人的搏命一擊,小王子失聲“啊”了一聲。那狄人的槍法出色,但最後一槍卻已不是槍法了,可偏偏是這一槍誰也擋不了。小王子的身體都有些發抖,大概想想方才如果真的去比槍,那人搏命殺來,他也未必能擋住。他喃喃道:“這算什麼槍法。”

我道:“小殿下,戰場上,槍術其實並不能決定對決的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