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7:旭日如血11(1 / 3)

第四十三章 背信棄義

第二天,因為趕路太急,上氣不接下氣的使臣終於來到了軍中。這使臣名叫寧春岩,官拜禮部侍郎,正式向我宣讀了帝君的退位詔,取消國號,宣布今年為共和六年,要地軍團就地向共和軍投降。

所謂就地的共和軍,就是被我們圍入墜星原,已無逃生之機的丁亨利軍了。當使臣一宣讀完畢,接詔的軍官從五德營統領以降,全都嘩然,再不顧地軍團的森嚴軍令,一個個七嘴八舌地說著。以得勝之命向敗北之軍投降,自古以來無此先例,曹聞道更是罵了帝君的祖宗十八代,罵得小王子臉一陣白一陣紅。

罵歸罵,等勢頭過去,我宣布全軍聽令,向共和軍投降。隻是我也加了自己的一句,不願降者放下武器,自行離去。結果此令一下,有五千餘整編自西府軍的五德營士兵要求離去。我不加留難,讓輜重營分發遣散費用。地軍團成軍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士兵自行離開之事發生,看著他們,我心裏不禁一陣痛楚。好在軍官相對穩定,離開的隻有一些下級軍官,中級軍官,甚至包括從西府軍提拔上來的,一樣沒有離去。

忙完了這些事,我正準備與使臣一同前去麵見丁亨利,商量投降事宜。正待上馬,忽然聽得邊上有人在吵鬧。我皺了皺眉,道:“馮奇,出什麼事了?”

地軍團向來以軍紀嚴明著稱,從來沒出過這種士兵喧嘩之事。沒想到僅僅一道退位詔,這支堅如磐石的隊伍也一下變得如一盤散沙了。馮奇過去看了看,過來道:“楚帥,是那些離去的士兵想最後來向楚帥辭別。”

我歎了口氣,道:“讓他們過來吧。”本來那些士兵也沒資格來跟我辭別什麼的,但今天我的心境頹喪已極,倒也想看看他們。一個時代開始了,也就是一個時代的結束。西府軍變化過好幾次,這些西府軍出身的士兵也是輾轉才來到地軍團的,有始有終,也該見見他們。

馮奇答應一聲,帶了幾個人。他們仍然穿著號衣,隻是現在離開地軍團,把號衣上的標號都拆掉了。一到我馬前,那幾人一下跪倒在地,道:“楚帥!”

我道:“起來吧,幾位兄弟。楚休紅無能,讓兄弟們失望了。”

當先一個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淚水,道:“楚帥,我董良年從軍二十年,隻有在地軍團這幾年才有回家之感。今日離去,小人永世不忘楚帥之德,隻願能在楚帥麾下為將。”

我歎道:“董兄弟,一個人的德是無濟於事的,德者唯有國家才能配之。國家有德,黎民才有太平日子。現在新的國家成立了,從現在開始,就為這個新國家出一份力吧。希望生生世世,再不要有戰爭了。”

那董良年點了點頭,又向我磕了個頭,方才站起身。邊上的寧春岩忽然歎道:“久聞楚帥愛兵如子,果真不假。有楚帥這等深明大義之人,誠共和之幸。”

我隻是淡淡一笑。寧春岩在朝中為官久了,沒聽出董良年的言外之意。董良年分明是在勸我自立,但我拒絕了。我道:“請問大人,如今帝都形勢如何?”

“鄧畢兩位將軍領軍前來,太師全無防備,因此禁軍幾乎未曾出動。不過後來近衛軍曾要阻撓,畢將軍以火炮炮轟宮門,擊散後便沒人再敢頑抗了。”

寧春岩雖然口吻平靜,但我隱隱聽得到他話中的惋惜。他的心裏大概仍然向著帝國吧,畢竟做了帝國的官那麼多年。假如近衛軍能夠多抵禦畢煒幾日,我將丁亨利擊潰後回師北上勤王,水火兩軍團多半無法阻擋的,事態便能挽回。我笑了笑,道:“對了,邵將軍呢?”

寧春岩的身子忽然一動,有點局促地道:“這個……楚帥,邵將軍他……”

我一把勒住馬,喝道:“邵將軍怎麼樣?”

寧春岩抬起頭,慢慢道:“畢將軍起兵時,也曾向邵將軍通氣,但邵將軍不願,結果風軍團被盡數斬殺。”

我在馬上晃了晃,險些摔下來。飛羽也感到了我的異樣,長嘶一聲停住了腳步。我勒住馬,讓自己坐穩些,道:“邵將軍死了?”

寧春岩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我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道:“走吧。”

假如是昨晚曹聞道他們叫著要自立時我聽到邵風觀被斬殺的消息,一時氣急,說不定真會同意他們的建議吧。隻是現在已經過去了,我也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結束這場戰爭,再不願節外生枝。

邵兄,你也是為了這個新時代而作出犧牲吧,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在馬上,我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邵風觀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在邵風觀看來,投靠哪一方都已經無所謂了,但畢煒卻殺了他,大概是那時我堅持要為帝國盡忠,他答應與我保持一致的結果吧。四相軍團中,風軍團編製最小,實力也相對最弱,但邵風觀作為帝君的親信,有權節製水火兩軍,這也埋下了他被畢煒殺害的隱患。畢煒與我一向不睦,但現在我對這個人卻已恨之入骨。

當我和小王子、寧春岩三人進入墜星原,麵見丁亨利時,丁亨利卻沒有一點驚異之色,隻是當我要向他跪下時,他一把扶住我,道:“楚兄,共和國沒有這種跪禮,而楚兄你也不是敗將,亨利絕不敢當。”

我苦笑道:“丁兄,攻城略地,一刀一槍之爭,大概我不曾敗。但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戰,楚休紅卻一敗塗地。丁兄,其實你早有預料,是故意在此牽製我吧。”

丁亨利也苦笑了了一下,道:“原本是有此意,隻是我哪裏料到竟然被你牽著鼻子走,七萬大軍居然被你不到五萬人圍住。雖說為了引你決戰,我沒有動用飛艇隊,隻是用兵之道,亨利還是遜於楚兄一籌,若不是可娜小姐終於得手,亨利已經在給自己準備墓誌銘了。”

我驚道:“可娜?”不由看向寧春岩。南宮聞禮遭尊王團刺殺後,可娜以其遣孀接任了禮部尚書之職。原本我對這種餘蔭大不以為然,但可娜的表現說明她雖是女子,才能卻不讓須眉,我也不再有什麼想法。但我做夢也想不到,可娜居然會是共和軍的人。寧春岩麵色也有些尷尬,話都不說。他是禮部官員,禮部長官居然會是共和軍派進來的人,在他看來,自然不是件榮耀的事情。

丁亨利道:“楚兄想必還不知道吧,可娜小姐即是蒼月公之女。嗬嗬,你敗在她手上,大概不算如何冤枉。南武公子與可娜小姐,誠當世人傑,楚兄雖然也是出眾的人物,比他們尚略有遜色。”

我喃喃道:“我哪敢與他們相比。隻是,這可娜小姐為什麼一直都在帝國?”

丁亨利道:“現在跟你說也沒什麼了。蒼月公當初教育子女,不願他們受己蔭蔽,因此自幼托付給他人培養,除了蒼月公自己,旁人根本不知道。可娜小姐托付給一個縣令,隻是後來出了種種事端,她未能回返。可娜小姐果然了得,說要留在帝國,沒想到居然做上了尚書的高位,真了不起啊。”

“的確了不起。”我隨聲附和著。不知為什麼,我功虧一簣,失敗在可娜身上,可是我總是對她恨不起來。不僅令因為她是南宮聞禮的妻子,還因為她是郡主的老師吧。在我的內心深處,郡主已是一個路標,一個指引,偏偏不是一個妻子的形象。而可娜的身上,有著太多郡主的影子,幾乎就是一個人的兩個化身。我道:“丁兄,你說的飛艇隊是什麼?”

丁亨利道:“這是我軍的秘密武器,與你們的風軍團一般,也是空中作戰,隻是威力比你們的飛行機大得多。如果我用了飛艇隊,你肯定會避而不戰的,所以這次我沒有用,結果才會被你引入絕地。”他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吧。不過假如我用了飛艇隊,應該不會敗得如此難看。東平東陽二城,雖然水火兩軍團早有密約,那個鍾禺穀卻仍在搖擺。定然靠了飛艇隊,他知道無法抵禦,這才開城投降了吧。”

我突然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白薇時,她對我說的話。我一直沒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可其實她已經透露了共和軍一個極大的秘密了。一時間,我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談妥了第二天受降之事,本來該丁亨利設宴款待我們。但共和軍被我們圍在墜星原中,什麼東西都沒有,暫時也免了。我與寧春岩、小王子一同回來,一路無語。昨天這條路上還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今天卻已顯得祥和之極。戰爭結束了,連早出的小蟲子都似叫得歡快了許多。雖說二月的天還很冷,但料峭中也已有了暖意。

走過一程,寧春岩忽然歎道:“天意,天意啊,楚帥。”

他突然感歎起天意來,我也不去多說,隻是道:“是啊,天意如此。”

小王子在一邊道:“楚帥,五統領那邊,到底會不會出亂子?”

我笑了笑,道:“他們當然不願意,但事已至此,他們也不會做什麼事了。小殿下,對於五德營的兄弟,我是絕對信任,隻消是他們做的,就和我決定的一樣。正是有這樣的信任,地軍團才被稱為天下第一強兵。”

小王子詫異地道:“那麼,那些要離開地軍團的,你也不怪?”

“當然不怪,那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小王子低下頭,過了好一陣,他忽道:“楚帥,我也要對不起你了,我也想走,行不行?”

我一怔,道:“你要走?”

小王子呆呆地看著前麵,道:“有件事我也一直沒和你說,父王前一陣給我來了封信,說他病體加劇,要我速速回去。楚帥,前一陣我怕亂了軍心,不敢對你說,現在說了想必不妨。”

我歎道:“王爺的病又重了?唉,你先回去吧,等我回去,馬上就去看望他老人家。現在,畢竟已是另一個世界了,夜長夢多。”

小王子眼裏流下了淚水,道:“我看過父王,馬上回來。”

我笑道:“回來做什麼,這裏向丁亨利交割完畢,我也要回帝都了。以後,我們就安心做共和國的子民吧,盡自己的心力讓這個國家更美好。對了,”我說著跳下馬來,道:“我這匹飛羽腳程極快,你先騎回去,用不了一兩天就能到帝都。”

安樂王一定命不久矣,希望小王子能夠趕到。隻是這話我也不說了,不然小王子更要淚流滿麵。他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沒有推辭,跳下馬向我行了個軍禮,來我換過了馬匹,道:“那我連夜就走了。”

路上小心。我想說,但沒有說出來。小王子自從從軍以來,一直就跟隨在我身邊。名義上他一直是監軍,屬於地軍團的最高指揮官,但實際上他一直是我的屬下。諸軍的監軍能與眾將如此融洽的,他還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即使不考慮郡主的關係,小王子也是個相當出色的將領。可是,現在與他分手,大概是我們作為軍人的最後一次了。將來會怎麼樣,又有誰能預料?

“的的”的馬蹄聲漸漸遠去。看著小王子的背影消失,我仿佛看到了一個時代的遠去。我長歎了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盒子,往山澗中一扔。山澗不管太高,但很陡,那盒子掉落下去,跌得粉碎。

寧春岩見我扔掉了什麼,詫道:“楚帥,你丟了什麼了?”

“一點過去罷了。”我笑了笑,“寧大人,好在還有將來。”

地軍團現在的兵力大約還有三萬五六千。經過兩天的清點,連同清單一起,在墜星原的受降儀式上由我交給丁亨利。丁亨利倒是十分客氣,允許地軍團保留武器裝備,一同返回帝都。路上,他真個已經當我是同僚了,不時來陪我說話解悶。開始楊易他們見他仍然心懷戒備,但過不了多久,他與曹聞道已混得很熟。丁亨利談吐不俗,又從來不擺架子,曹聞道大概都已忘了眼前這人是身居共和軍統帥的將領。

與丁亨利相比,共和軍另外兩個名列七天將之列的莫登符和於謹要拘束得多。尤其是莫登符,當初他與七天將中另一個成員方若水一同與曹聞道對抗,結果被曹聞道的衝鋒摧垮防線,自己也被曹聞道刺了一槍,現在見到曹聞道時總是死板著臉。好在有丁亨利,我相信這莫登符不至於做出什麼借機報仇的事來。

現在共和軍與地軍團合兵一處,已達十萬人。十萬人行軍,不是容易的事。一路饑餐渴飲,曉行夜宿,回到帝都已是三月出頭的事了。三月已是春暮,細雨如絲,繁花似錦,帝都顯然煥然一新,頗有幾分新時代的新氣象。看著郊天塔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已近黃昏,走在我身邊的丁亨利忽然歎道:“楚兄,雖是舊景,但看時的心境不同,看出來也大為不同了。”

我笑了笑,道:“丁兄現在才放下心來?”

丁亨利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讓小王子走時,就明白你沒有二心。不過你手下那些將領個個都是桀驁不馴之輩,一旦起事,隻怕會前功盡棄。”

我道:“你也太多疑了吧。地軍團既然已經投降,你的擔心就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