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7:旭日如血11(2 / 3)

丁亨利看著我,半晌,這才歎道:“楚兄,你真是個老實人啊。難道你真沒看出來,他們有奉小王子為主,繼續與我們對抗之心麼?小王子不願違背你的意思,所以故意避開了。”

即使坐在馬上,我也吃了一驚。我其實也隱約知道,小王子突然提出要走,定然是楊易他們向他提出了這個計劃。小王子沒有和我說,我也不再過問,隻讓他連夜離開。可是我沒想到丁亨利原來早就知道,假如當時真個執行,而天時地利盡已錯過,失敗在所難免。現在想想,那個計劃失敗,倒是一件好事了。我歎道:“也真瞞不過你。丁兄,你要向上稟報麼?”

丁亨利眼裏一陣茫然,道:“楚兄,假如你能保證讓他們放下武器,就此解散,那我就不知此事。”

我道:“好吧。反正我也厭了戰爭,以後我就在共和國裏做個小官吧,希望能夠分管學校,我識字,還能教教人。”

丁亨利怔了怔,道:“好吧,我盡力而為。我也不想再從軍,我們一塊兒當教席算了,沒事了就一塊兒喝兩盅。”

可惜邵風觀不在了。我想說,但喉嚨口像有什麼哽著。

每次回到帝都,我都是作為勝利者凱旋而歸,但這一次卻不同。寧春岩已經先行進去回稟,我們到了城門口,仍然見城門處冷冷清清的,城外卻已紮了不少營帳。見我們過來,有幾騎馬冒雨跑了過來,當先一人喝道:“丁亨利將軍在麼?”

丁亨利迎上前去,道:“是敬唐麼?是我。”

那人正是共和軍金槍班的首領程敬唐。他打馬到我們跟前,向我們行了個共和軍的軍禮,道:“末將奉公子之命,在此迎接楚帥和丁將軍。請丁將軍率部駐向華表山麓,地軍團就地紮營。”

原來那些營帳是給我們準備的。南武公子一定是害怕我們駐回城中,他難以控製吧,要丁亨利軍在華表山麓紮營也一定是防備我們。我看了看丁亨利,丁亨利臉上也有些局促,道:“楚帥,我也得走了。不用多心,你們也是共和國和平的有功之臣,這隻是暫時的。”

我不由苦笑。坐擁雄兵,不戰而降,在共和軍看來,我的確是有功之人,但是在支持帝國的人看來,我實在是個背主求榮的無恥小人,不知在背後我會被罵成什麼樣。不管我自己將留下怎樣的罵名,五德營的將士們毫無過錯,他們不該背上這種罵名,要罵,就罵我一個人好了。

南武公子考慮得倒也周倒,營帳中臥具什麼的全都已經備好了,連吃的也已煮好,甚至每個帳中都放了一壇酒。那種大帳每個足足要住五十多人,近四萬人進完,也得好半天。我看著五德營進入營帳,楊易走了過來,小聲道:“楚帥,酒菜試了幾個,都沒問題。不過,最好讓弟兄們吃前再試試。”

我看了看一邊,丁亨利正在那邊與程敬唐說著什麼,我小聲道:“也別太多心了。”

楊易還待說什麼,程敬唐已打馬過來。到了我跟前,他又行了個軍禮,道:“楚帥,請您入城,公子將與您商議善後事宜。”

地軍團一直是共和軍最主要的對手,突然間全軍投降,南武公子也覺得膽戰心驚吧。南武公子是文侯、張龍友那一類人,他是很難了解我的想法的,大概覺得我投降肯定會以地軍團有籌碼提要求。不過日久見人心,他再難以理解,總也會明白過來的。我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去。”

“請楚帥即刻出發,接您的馬車立刻就到。”

居然急成這樣,我不由呆了呆。但現在我是降將,如果不聽他們的,南武公子更要多心。我道:“好吧”

楊易忽然在一邊道:“楚帥,讓馮奇他們陪您去吧。”

馮奇他們九人擅長劍術,馬上擊刺不見得如何,步下相鬥,這九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去見南武公子,他肯定不允許我帶幾百個親兵一塊兒去的,隻帶九個就沒什麼理由拒絕了。程敬唐果然沒說什麼,楊易跟馮奇他們交待了幾句,向我行了個禮道:“楚帥請放心,末將等在此待命。”他把“待命”兩字說得甚重,我點了點頭,道:“有勞楊兄了。”

這時,一輛十分華貴的馬車駛了過來,這車隻怕是宗室用的。我坐了上去,道:“走吧。”

馮奇他們九人穿好蓑衣,騎馬跟在我的身後。馬車進了城,細雨濛濛,帝都的大街也被洗得幹幹淨淨。雖然下雨,街上仍是人頭攢動,與以前沒什麼兩樣。對於百姓來說,帝國也好,共和國也好,僅僅是名稱的不同罷了,對於他們來說沒什麼區別。做生意的仍然要做,幹活的也一如往常,每個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霧雲城的街頭沒有了橫行霸道的宗室貴族,倒顯得更加清靜了。也許是我的錯覺吧,我總覺得帝都的人臉上笑意多了許多。

馬車拐了幾個彎,馮奇忽然追上來,喝道:“停車!這是去哪裏?”

我撩開車簾,道:“怎麼了?”

“楚帥,這不是去家裏的路。”

難道直接去見南武公子麼?我怔了怔,看向程敬唐。程敬唐麵色不變,道:“楚帥,公子的意思,府上地處喧嘩,所以請楚帥到前朝的東宮暫時駐蹕。”

他居然用了“駐蹕”一詞,我不免有點尷尬。不過我也猜得到南武公子的意思,我家不算大,邊上居是一些店鋪,不太好監視吧。帝君即位後搬出了東宮,而現在太子還太小,尚不能入住東宮,這座宮殿一直都空著,把我安排在那兒,自是軟禁的意思。到了這時候,也沒什麼話可說了,我道:“好吧,就去東宮。”

到了東宮,馬車駛進大門,停在寢宮前。不出所料,寢宮外殿已駐了兩三百個共和軍士兵,程敬唐倒像沒事一樣推開車門,道:“楚帥,請下車。”

我走下車,看了看從後院挑出屋脊的觀景台,道:“南武公子今天不見我?”

程敬唐道:“今天太晚了,請楚帥暫且安歇,明日再談。有位楚帥的舊友想來看看你,別處多有不便,此處就要方便許多。”

他一說到“舊友”,我的心裏就猛動,想起了白薇。但程敬唐隻怕並不知道白薇是我的“舊友”,我登時有了好奇心,道:“是誰?”

“等一會就來了。楚帥,請先沐浴更衣。您是今世英雄,總該有應有的威儀。”

程敬唐的話裏似乎有著些諷刺之意,我看了看他,但見他的模樣盡是崇敬,看來這是他的真心話。想起當初丁亨利離開帝都,與我在酒樓飲酒時,程敬唐奉命來叫他,一聽到我的名字,從不飲酒的他也飲了一杯敬我。也許,我雖然是帝國的人,但在他隻有軍人,沒有敵人的眼裏,我一樣值得尊敬吧。

東宮的侍女和黃門仍然在裏麵。我走進去時,他們紛紛低頭迎接。程敬唐領著我進了寢宮,道:“楚帥,請休息,等一會會有人求見的。”

他一走,馮奇他們幾個立即四處查看。他們手腳利索,有的攀到高處,有的則在床底下掃一遍。待他們靜下來,我道:“發現什麼了沒有?”

馮奇道:“看來沒有,藻井處都鋪了一層銅皮,根本安不了什麼機關,也埋伏不了什麼人。楚帥,你說南武公子會有好心麼?”

東宮建造得十分牢固,隻是我也不知道居然在東宮裏還貼過一層銅皮,大概是那一次二太子發動變亂後添上的,以防有外敵從屋頂攻入。我歎道:“你也不要太多疑,戰爭畢竟已經結束了。隻是,不知薛尚書他們怎麼樣。”張龍友和帝君作為帝國首腦人物,投降後定然會被軟禁起來,我可能也會受到這個待遇。薛文亦是工部尚書,不過他身帶殘疾,又與世無爭,既然可娜就是南武公子的妹妹,應該明白薛文亦這個人是怎麼樣的,不會難為他吧。

他躺倒在床上,道:“馮奇,你們也去歇息吧,我沒事。”

馮奇搖了搖頭,道:“楊將軍關照過我們,萬萬不可離開楚帥你的身邊。”

我猶豫道:“要是共和軍看到你們戒心如此之重,多心了該怎麼辦?”

馮奇道:“那也由他了,小人不敢有絲毫大意。”

馮奇居然如此執拗。在帝國,他們的命運可以說是依附在我身上,我死了的話,他們曾經是二太子手下的舊賬就會被翻出來。可現在帝國也已經亡了,他們仍然如此忠心耿耿,我都不好說他們,想想也隻好隨他們去了,何況馮奇他們這幾年保護我不餘遺力,我官職越做越高,想殺我的人也越來越多,要沒有他們貼身保護,好幾次我就沒命了。這樣一想,馮奇這種執拗到不識時務也並不讓我無法忍受。

這時門口響起了腳步聲,我翻身坐起,正想看看是誰來了,馮奇和另一個已閃出門去,喝道:“做什麼?”他們剛問完,卻聽一個女子怯生生地道:“我們……我們奉命侍候楚帥更衣沐浴,將軍。”馮奇喝道:“不必了,你們把東西放下,我們會侍候楚帥的。”

說完,馮奇已拎著一籃衣物進來了。我笑道:“馮兄,你難道要侍候我沐浴麼?”

馮奇正色道:“楚帥,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若真要人服侍,那我給你擦背好了。”

我笑罵道:“行了,我自己來吧。”

馮奇道:“等一等,小殷是下毒的好手,讓他來看看這些東西有沒有古怪。”

那個小殷名叫殷鳴揚,也是十劍斬中的一個。十劍斬除了擅長劍術,各人還會一門特異的本領,像馮奇的彈弓,那個叫魏風的會卸骨術,而那個周藝持的擅長各地方言,學哪樣就像哪樣,殷鳴揚最擅長的就是下毒和試毒了。隻不過在我麾下,我從來沒讓他去下人的毒,他這本事倒從來沒用出來過。[微軟用戶33]

殷鳴揚試了試,抬起頭,道:“都沒事。”馮奇還不放心,又道:“真的沒事麼?”確切了方才將水倒入內室的大桶裏,道:“楚帥,我來燒火,你慢慢洗。”

我道:“你怕我會被煮熟了不成?哈哈。”

東宮的設施十分齊全,連這澡池也修得十分完備。本來可以把熱水放進地上挖的池中,不過馮奇說那種澡堂水是從上遊流入,無法隨時檢測,隻讓我用澡桶洗。那澡桶下麵生火將水燒熱,人在裏麵洗澡,馮奇他們在四周守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在裏麵下毒。不過我洗澡時有九個大男人圍著,實在讓我有點難受。我胡亂洗了洗,擦幹淨身上,便爬出來穿衣服。給我預備的衣服十分齊全,從內到外都有,很是合身。

我穿好衣服,道:“你們也洗個澡吧。”這話他們倒聽進去了,一路來帝都,別的還好,就是沒地方洗澡。隻是馮奇仍然不敢大意,仍然和我洗時一樣,每次換一桶水,讓殷鳴揚查看一番,確認沒有毒了這才搓洗一陣。我躺在床上,聽著他們搓洗的水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正在閉目養神,忽然聽得有個人道:“楚休紅將軍在麼?”這聲音有點陌生,但又似乎曾經聽到過。我怔了怔,一時想不起這是什麼人,大聲道:“我在。”

我還沒有再說,馮奇他們八個一下衝了出去,連正浸在澡桶裏的魏風也停止了搓洗,手忙腳亂地擦著身上。我走出去,卻見他們圍著一個身著長袍的青年人。這人一臉驚恐,似是被馮奇他們嚇著了。一見到我,他又驚又喜,道:“楚將軍,是我啊!”

這人實在有點陌生。我道:“對不住,恕我眼拙,請問你是哪位啊?”

這人道:“虛心子!你還記得麼?東平城裏,你來找我師父要硫磺的。”

是虛心子!我猛然間想了起來,搶上前去,笑道:“是你啊,真認不出來了。”虛心子那時還是個少年人,梳著發髻,穿著法統的袍子,現在卻隻是穿著士人的服飾,確實看不出來。

馮奇卻仍然毫不客氣,上前道:“虛心先生,請抱歉,讓我查查你身上有無暗器。”

虛心子倒並不在意,攤開雙手道:“查吧。”馮奇在他周身上下查了查,對我道:“楚帥,他身上沒有武器。”我心中暗笑,假如南武公子真要派人來刺殺我,派誰也不會派到虛心子頭上。我道:“沒事的,虛心真人,來,裏麵坐吧。”

虛心子臉上卻有點尷尬,道:“楚將軍,你也別叫我虛心子了,我已經還俗,現在叫陳虛心。”

我怔了怔,道:“那真清真人呢?”他師父真清子曾經給我一部《道德心經》,並且教給我修習讀心術的方法。雖然我沒能練成讀心術,但偶爾一次成功的攝心術卻救過我兩次命了。我一直都想謝謝他,但隻聽說真清子到了五羊城,後來便沒有下落,倒是虛心子又聽過幾次。

虛心子臉有點紅,道:“師父羽化了。他是被我氣死的,唉,我一直對法統的修習沒什麼興趣,盡搞些奇技淫巧,真對不起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