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成親
我一路掉著眼淚,嗚咽著從山東飛到長安,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明明晴空萬裏,卻在頃刻之間瓢潑大雨,我甚至不去想,貿然行雨,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我隻是難過。
我記不起我還有過這樣難過的時候,也許是有的,但是在蚌殼裏漫長的時光消磨中,我漸漸忘記了是什麼事,到底是什麼事讓我一度這樣傷心,傷心到不願意走出蚌宮,也因為害怕要離開薛府的那個蚌殼而不願意隨他上京。
我都想不起來了,總之那時候哭得昏天暗地趕到京城,京城那樣繁華,又那樣大,很多的人,很多的房子,我又是害怕,又是難過,抓住每一個過路人問:“你知道韓王住在哪裏嗎?”
有的人搖頭,也有人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韓王殿下不是常人能見的。”也有人鄙視我,說:“多水靈一丫頭,怎麼也被那小子騙了呢。”但是更多的人會告訴我向東向西向南向北如此這般就能找到韓王府,我走了很多的彎路,但是終於走到一座府邸前。
那是一座很大的宅子,比薛府要大上很多,門口有很精練的士兵守著,看見我,橫槍喝問:“姑娘找誰?”
我不敢說話,怕一開口眼淚就落了下去,所以隻單手卸了他們的槍,徑直闖進去,沒走幾步,就有十餘個持刀持劍的人從各個隱蔽的地方跳出來,將我團團圍住,他們倒不問我進來找誰,也不動手,隻是看我的目光,像在看一個死人,或者一條死魚。
僵持。
有個清朗的聲音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是哪位朋友來訪?”那是我極熟悉的一個聲音,隻一聽到,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淚眼朦朧中看見回廊下白衣少年一步一步走過來,他也看見我了,一愣,站在原地,脫口道:“你怎麼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他好好地站在這裏,沒病沒災,好好地站在這裏,我覺得陽光開始刺眼,身體裏的水分嘩嘩地淌了出去,不知道該高興他沒事,還是難過自己的鹵莽,難過自己行這幾千裏路,問這幾十個人,掉那幾缸淚,難過自己站在這裏,像一個極荒謬的笑話。
還能做什麼呢?
還站在這裏做什麼呢?
我慘然笑了一笑,沒有答他的話,轉身就走,我一動,圍住我的刀和槍也動了起來,隻是他們又如何是我的對手,我一直緊握的右手鬆開來,手心裏的簪子迎風便長,長成一把狹長的劍,劍身漆黑,重而無鋒,但是在我手中,隻隨意一掃,瞬時叮叮當當落下大把的兵器,我再不看他一眼,跳上屋頂,就要順風而去。
忽然地下猛地一聲暴喝:“不許走!”
……我得說,自我見他以來,一直都氣定神閑,斯文有禮,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吃驚之下竟被他那一聲怒喝鎮住,怔怔地回頭去,這時候他已經走到庭院中央,仰頭看住我,那目光是憤怒的,憤怒到就好象隨時都會冒出火來,將我所站之地燒為灰燼。
我傻愣愣地瞧著他:“為啥不讓我走?”
“你收了我的聘禮,怎麼還敢隨便嫁給他人?”他一揮手,那些丟了兵器的傻缺就飛上屋簷來,明明知道不管用,卻還是將我團團圍住,做出拚命的姿態,也不知道是做給我看,還是做給他們的主人看,總之是很無可奈何的意思。
“我我我……”我扯著自己大紅的嫁衣,麵孔漲得和衣裳一樣紅:“我什麼時候收過你的聘禮?”
他走近一步,我下意識退了一步,包圍圈也隨之退了一步,他冷冷地盯住我:“你手裏拿的難道不是?薛小姐,你可以找長安城裏任何一個人問,湛瀘劍是不是我李迥的大婚聘禮,而今它在你手中,你難道還想賴帳麼?”
圈套!
這就是一個圈套!
我跳起來:“我才不信!”
腳下一重,幾塊琉璃瓦生生被踩得粉碎,有人從屋頂上滑下去,又艱難地爬上來,想笑又不敢笑,個個把臉憋地通紅。
“那你下來,我們挨個去問,我今日就讓你信個心服口服!”他一步也不讓,又逼了一句,我被他逼得沒法子,就隻好從屋頂上跳下來,才一落地,就被拉住袖子,方才還怒火衝天的臉立時露出笑容,他摸摸我袖子上的繡紋,笑道:“這小雞倒繡得真好,當真是你繡得麼?”
——明明我繡的是鳳凰。
又取出絲巾來,替我擦去麵上淚痕:“誰欺負你啦,哭這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