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得出去找工作。我不知道新疆的冬天可以找到什麼樣的工作,真正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啊,大街上人跡廖落,人人都是一副冬眠的表情,似乎是個閑而又閑的季節,憑我以往的經驗,我知道在這樣的季節找工作是一件挺費力的事情。
我穿著康賽那件皺巴巴的棉布外套,還有阿原扔在那裏的一條厚厚的絨褲,走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這身衣服實在是有點怪怪的,上衣的長短倒是正好,但過於寬肥,像披著一床舊被子,領圍也是肥肥的,脖子可憐地豎在中間,顯得無依無靠。褲子太長,被我卷了又卷,露出了紅色的裏襯。這一身,要是穿在別人身上,肯定其醜無比,可是在我身上,充其量隻是十分滑稽而已,可滑稽有時候並不是個貶意詞,我也不知道我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話雖這麼說,我還是非常想念我那件皮夾克。出發前我在鏡子裏一再打量自己,還問康賽,我這樣出去不會把人嚇著吧?康賽說誰要是真被你嚇了一跳,你一定要記得向他收錢,這種刺激他一輩子也遇不上幾次。
我就這樣怪裏怪氣地向勞務市場走去。一路上我沒忘記留意道路兩旁的樹杆和商店,我期望著冷不丁一抬頭就能看到小業主們貼出來的招聘字樣。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啊走啊,實在凍得抗不住了,就爬上一輛公共汽車,或者鑽到商店裏去。這時,我真羨慕那些在商店裏上班的人,她們塗脂抹粉,不慌不忙,想都沒想過要在寒氣徹骨的大街上找什麼工作!
實在是餓極了,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喝了一大杯牛奶,一直到現在,九個多小時過去了,我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我寧肯把錢拿來買一張車票,也不願意浪費在吃東西上,除非我已經餓得兩眼發花。我發現這裏也有類似老家的烤紅薯,便決定去買一個來充充饑。烤紅薯真是個好東西,我一輩子都不會厭倦它。我想起了以前和康賽吃烤紅薯的日子,我們總是要在攤前劃拳,誰輸了誰請客。一般地講,我贏的機會比康賽多,康賽總是搞不好這些需要動點腦筋的事情,如果我這趟出石頭,他就以為我下趟一定會是剪子,他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再出石頭,甚至我可能一直出石頭。他百思不得其解地說你為什麼不換一種呢?你老出石頭有什麼意思呢?想起這些,我獨自笑了起來。不知道康賽吃了東西沒有,他也是個沒把心思用在吃飯上的人。
一轉身,看見了一個擦皮鞋的小男孩,他頂多隻有六歲的樣子,蒼白的小臉,栗色的頭發,清秀的五官,仿佛是我小時候在書裏看到過的青蛙王子。他蹲在地上,使出渾身的力氣對付麵前那雙巨大的皮鞋。因為用力很猛,他卷曲的頭發總是掉下來擋住眼睛,每當這時,他就像個樂隊指揮一般,瀟灑地甩一下腦袋,把頭發甩到後麵去,並不停下手裏的工作。他是那樣專心致誌,以至於擦到有些地方,他竟情不自禁地向那雙皮鞋跪了下去。我是多麼痛心這個漂亮的小孩,我心痛一切粗礪之中的精細和漂亮,我覺得他那副樣子,本應該穿著製服走在上學的路上,甚至,他也不用走路,由私家司機來回接送都是不過份的。
我順著那雙皮鞋向上看去,是一個魁梧的男人,一張攤開的報紙擋住了他的臉。我想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居然選中如此漂亮的小男孩給他擦鞋呢?悄悄地繞到一邊去看報紙後邊的那張臉,天哪,我看見了誰啊,是阿原。他不可一世地蹺著腿,心安理得地看著那張報紙。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在大街上吃烤紅薯的樣子,而且,我沒經他同意就穿上了他的褲子。但我也不想馬上離開,我實在是太喜歡那個擦皮鞋的小男孩了。我躲在一個小報亭裏,一邊假裝買報紙,一邊留意著那邊的情況。我想看看大街上的阿原是什麼樣子的。
不多久,一個衣著華麗的姑娘走到阿原身邊,她手裏提著兩隻精美的購物袋,看樣子是從身後的商場裏出來的。看見她,阿原馬上放下報紙站起來,扔給那小孩一點錢,雙雙向停在路邊的汽車走去,一轉眼就消失在熙攘的大街上。這姑娘會是他的女朋友嗎?嗨,這不是我該想的問題,康賽說過,不要總想弄清他的行蹤。
我在晚報中發現了一則招聘啟事,是烏市某小報在招聘記者:二十五歲以下,大專文化程度,有一定寫作能力。我馬上振奮起來,幹嘛不去試一下呢?汽車還沒停穩,我就匆匆跳了下來,順著報紙上指引的路線,向報名地點趕去,報名期限隻剩下最後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