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從塔鎮回來有些日子了,一回來我就重新打開了稿紙,我一定得在搶在去農場之前完成《來去如風》,到了那時,我會一天到晚忙著幹活,再也沒有時間看它一眼了。除了偶爾站起來給自己弄得吃的,順便活動活動身子,我幾乎沒有邁出陶樂大門一步。
直到有天晚上,我從屋裏出來,坐在門檻上看昏昏的月亮,聽唧唧的蟲聲,突然感到陶樂是如此的寂靜。我猛地想起臨走前留給康賽的紙條,我走後,他回來過沒有呢?
我趕緊進屋去找那張紙條,桌上沒有了,我來到康賽的臥室,他的房間我給他原樣保存著,他說過他會偶爾回陶樂來小住。我注意到煙灰缸裏裝滿了煙頭,康賽肯定回來過了,再一看,煙灰缸旁有一個紙團,展開一看,正是我留給康賽的那張紙條。他為什麼要把它揉成這個樣子呢?我撇下他去沙漠他生氣了嗎?
看看紙條上的日期,差不多過去半個月了,康賽應該想得到,我早就回來了,他為什麼不回來看看我呢?
還有阿原,自從塔鎮分手後,他也一直沒有回來,我可不想去找他,我一定不能在他向我道歉之前去找他,無論如何,那天他都不能讓我賭氣走掉,可他卻撒開手,任我走了。
無論如何,我不能沒有康賽的消息,就算他不來找我,我也應該去找他,我迫切想知道,他和晏子搬到城裏後過得怎麼樣。
整整一晚都沒睡好覺,我發現我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思念阿原,還是在牽掛康賽,總之,第二天一早,我就關上了陶樂的大門,走上了進城的路,我想先去找阿原,我要他告訴我康賽的住址,晏子在他那裏上班,他應該知道的。我要去看看康賽。
剛到阿原的公司門口,就看見一輛裝飾著彩帶和鮮花的驕車,車頂上還立著一對象征新郎新娘的布娃娃,再看看周圍,說不出來有什麼大的變化,但就是有一股顯而易見的喜慶氣氛。
我徑直來到阿原的辦公室,門鎖著,隔壁一個人探出頭來,說我們經理今天不上班。又指指樓下的花車說我們經理今天結婚,你有事改天再來吧。
盡管這事我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我聽到那句話時,我還是感到頭大如鬥。我謝了那人,恍恍惚惚地往樓下走,沒等下樓,我就撐不住了,我拖著兩腿,暈暈乎乎地閃進樓梯口的衛生間裏。我在鏡子裏看見了一個人,鋒利的眼神,尖尖的下巴,幹燥發白的嘴唇,這是我嗎?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剛剛不是還在愉快地回想著沙漠之旅嗎?想到某個細節時我不是還獨自笑出聲來了嗎?我怎麼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我捂著嘴,在心裏說服自己。他已經對我說過了,他隻是一個過客,他愛他的事業,遠遠勝於他的愛情,當時,我也是認同他的說法,為什麼還要這個樣子呢?我老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我老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我還對他說過,我的生活在遠方,比新疆更遠的遠方,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在這些細節上流連忘返呢?我該回頭,輕輕地走掉才是啊。
我拉開門,慢慢往樓下走。剛走出樓梯口,就看見了一對盛裝的新人,新郎挽著新娘的胳膊,非常具有象征意義地向那輛花車走去。
新娘被潔白的婚紗托著,新郎像按下一朵雲似的,將新娘一點一點塞進車裏,現在,新郎也要上車了,他直起身來向周圍歡呼的人們告別,一抬頭,他看見了我,我趕緊衝他一笑,也像那些人一樣揮起了手,我在心裏說你上車呀,你走呀,不要老是盯著我呀。新郎突然低下頭去,他扶著車門的手猶豫著,我的心提到了喉嚨口,我不敢看他,隻好垂下眼皮,默默地念著:快走吧,快走吧,千萬不要衝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