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一樣高30(1 / 3)

我又來到城裏。通過一家中介,我很快找到了一份保姆的工作。我的任務是替一對工作繁忙的夫婦照看他們剛上小學的孩子,包括接送她上下學,為她做飯,督促她寫作業。唯一的遺憾是我必須住在他們家,我猶豫了又猶豫,回去把《來去如風》的草稿抱了來,也許我會抽出一些空閑來的,我幹活一向十分麻利。康賽說得好,我們可不是為了工作而工作,換句話說,我們從來就不是熱愛工作的人,我們是為了理想而活著,為了活著而工作的人。

從主人家到學校,要穿過一個樹木茂盛的街心公園,草木的味道讓我想起陶樂,等土豆長出來,我就要去辭職,用做保姆得來的工錢去買回大米和疏菜,然後重新回到陶樂,一邊寫作一邊等待去農場的時刻。

一天,我從小學門口出來,穿過街心公園回家時,看見好幾棵樹上很奇怪地貼著一張張白紙,走進一看,每張紙上竟都有一首小詩:

斧子/在砍伐樹林之後/傳來回聲/回聲擴散/馬蹄般向遠方奔馳。

樹液是我的眼淚/在流盡之後/努力恢複平靜的麵孔/像鏡子/映現出我心中的石塊。

緊鄰的一棵小樹上也貼著一首:我的溫柔的驢子/它沿著凍裂的土路走來/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我七歲/一無所知

我不假思索地大喊一聲:康----賽!

此時,我是多麼渴望康賽就在身邊啊,康賽要是看到這些,他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的,他一定會順著這些詩千方百計找到那個作者的,他們會成為朋友,會在黃昏時分大醉特醉,胡言亂語,再踉踉蹌蹌地走進陶樂,這樣的人,康賽一定會把他請進陶樂的。

我的聲音在林間回蕩,擴散,就像那首詩裏寫的一樣,馬蹄般向遠方奔馳。就像做夢似的,我看見康賽真的從林間站起來了,我揉揉眼睛,真的是康賽,他的頭發更長了,在臉頰兩邊披下來。他靜靜地望著我,一點都不吃驚。

我大喊大叫地跑過去,把康賽揪到那些樹前,指給他看那些詩。他漫不經心地看了幾眼,目光又落到我的臉上。我說康賽,你怎麼回事,你不再為詩歌激動了嗎?

這些都是我貼上去的。

我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不用追問,也不用解釋,就像康賽突然間在他的胸腔上鑿了個孔,一瞥之下,我們已經彼此了然,我說康賽,你找了一份多麼好的工作呀。

是呀,隻是這份工作是沒有報酬的。

我們愉快地活著,這不就是最大報酬嗎?

康賽接著告訴我他是怎樣找到這份工作的。他說小西,你還記得我以前向你講過的一個夢嗎?我夢見了一片很美很美的樹林,是那種隻有參天古木,沒有一絲雜草的樹林,夢見樹林也沒什麼奇特的,奇特的是我看見每一根樹杆上都貼著一首我的詩,每一個從那裏路過的人,都停下來認真地讀一兩首,然後默默地離開,那種情景真讓人感動,靜穆的樹林,默默無聲的人流,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灑落下來,古老的樹杆上貼著一張張幹幹淨淨的白紙,很疏朗地印著一首首小詩。我還清楚地記得其中有兩句是這樣的:我是一個用歌聲走路的人/小鳥是我此生的伴侶。這兩句話多麼奇怪呀,不過放在一起很好看,念起來也很好聽。你想,人們每天早上在公園裏讀到這樣一兩首詩,再去工作,學習,談戀愛,久而久之,他們的心情會發生什麼變化呢?

搬到城裏後,我在一次閑逛時發現了這片樹林,馬上就想起了那個夢,我不得不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當時我就去陶樂找你,我想和你一起做這件事,可是你不在,你和阿原到沙漠裏去了。康賽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我看到他臉頰上的咬肌蠕動了一陣,他接著說:

我隻好一個人去幹了,我打聽了好幾個部門後,被人指點到一個很僻靜的小辦公室,一個中年男人接待了我。我顛三倒四地向他說著樹林,詩歌,行人,心靈,沒想到他不僅認真聽了起來,還露出一點感興趣的樣子,他放下報紙,雙手支著兩頰,盯著我說什麼什麼,小夥子,說慢點,我沒弄清楚你在說些什麼。

我有點泄氣,你知道我的表達總是有問題,我決定換個方式,我開門見山地說我想向你借一棵樹,我要把我的作品貼在上麵,這樣,每天經過那裏的人都會讀到一首新詩,很短小、很精美的,這樣他們不進書店,不買新書,也能有同樣的收獲。當然,我會很注意衛生的,我會把每天換下來的詩歌收集起來,不讓他們到處亂飛,破壞整潔的環境。你看,我們一起合作,你美化的是環境,而我美化的是心靈,我們加在一起,世界會因此而有一些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