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一樣高37(1 / 2)

十一

我來到離城區最近的一個農場裏,這裏的棉花正好吐絮,滿天滿地的白,像童話裏的冬天。在這片銀白的世界裏,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白天,我頭戴草帽,攔腰係一個巨大的包袱,在摘棉花的隊伍中愈戰愈勇,夜晚,我躺在棉花垛裏,給康賽寫信,向他彙報棉花地裏的風光。寫完信,就開始整理那些從樹林裏揭下來的詩稿。每天晚上,我都在做這兩件事情。不知為什麼,寫給康賽的信,一直都沒有回音。我想他多半是羞於給我回信,其實他大可不必,因為我知道回去並不是他的本意。我堅持每天給他寫信,就像以前他在副食品商店上班時,我每天傍晚都要去看他一樣。

秋天到來的時候,康賽那些貼在樹杆的詩終於被我整理出來了,我暫時沒錢送它到出版社,隻好以自己的方式“出版”它,我給它做了一個漂亮的封麵,書名就叫《林間清唱》,我要隨時把它帶在身邊,一有合適的人物出現,就拿出來給人家看一看,也許他還會向我索要康賽的地址,他們也許會因此而成為好朋友。這是我最樂意看到的事情。

康賽在《漠風》認識的那個相約與他爬岡底斯山的家夥,來找過我一次。他一眼就從摘棉花的隊伍裏認出我來。他說小西,康賽叫我來看看你。他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大盒巧克力,放進我口袋裏。

康賽交待我,一定要給你帶點有營養的可以補充體力的東西,他還拜托我,要我多多照顧你。可是我不能在棉花地裏照顧你,我要去內蒙古,如果你也要去那裏的話,我說不定可以給你提供一些方便。

他說他有個好朋友在內蒙古大學教書,那個朋友已經給他準備好了住的地方,就是他家的地下室。我說我正好也有去內蒙古的打算。他一聽就咧開嘴笑起來,他讓我過去後一定一定要跟他聯絡,他爭取讓他的朋友為我也找一間地下室,這樣,我就可以不花住宿費了。他神神秘秘地說,那邊有個地方非常值得一去,那個地方的名字叫花兒。

我請他吃棉花地裏的快餐。他說小西,我們以前認識嗎?我們一定認識的,我們說不定還是好朋友,你仔細想想,一定是你搞忘記了。我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想,要是康賽在這裏就好了,要是阿原在這裏就好了,可偏偏他們都不在,他們不在,我的快樂也不夠徹底。

那是個膚色黑黑的小夥子,有著令人驚訝的好嗓子,吃過飯後,他站在收工後的棉花地裏,放開嗓子唱起一首又一首西部民歌,那架勢好像他不是個詩人,而是個隱跡民間的世界知名男高音。 他邊唱邊走,唱完那些民歌後,他就從棉花地裏消失了,像他的歌聲一樣消失了。我坐在棉花地裏,久久地望著他走的方向,那裏似乎還有他的歌聲在繚繚繞繞。

我終於洗淨了摘過棉花的雙手,來到烏市。我想去跟阿原告別,我就要離開新疆了,這輩子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了。

阿原的公司果然變得氣派非凡,員工們穿著製服神情嚴肅地走來走去,很驕傲很優越的樣子。阿原不在公司,我站了一會,隻好離去,這樣也好,真要見了麵,我們說些什麼呢?他不能留住我,我也帶不走他,難道就幹巴巴地跟他說聲再見嗎?

我很想去看看當初康賽住過的房子,還想去看看陶樂,我站在烏市街頭猶豫了一陣,最後決定哪都不去了。也許我必須學會忘記,這樣我的行囊才會永遠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