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老天都在用這樣的天氣作畫,鐵了心是要傷那一眾離人的心。
鄭葉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那種很戀鄉的人,但這一刻,他才明白,沒有人能與這血緣與靈魂相牽繞之地平淡相別,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的。這是他第一次高估自己。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鄭葉雖然將情緒控製的很好,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眶裏,應該是湧動著一些濕潤事物的。
他先別的是舅父舅母。舅父還是那副萬古不變的平淡表情,他挽著泣不成聲的舅母,什麼也沒說,隻是一隻手伸出來,撫了一下鄭葉的背,力道很重。
接著是宋笑、趙異。他們三個彼此互視著,同時發出一聲輕笑,然後三個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最後他恭敬地走向自己的老師,朱子朱熹。老人家還是那身鬆散的白色交領布衣長袍,隻是外麵披了件蓑衣。
“葉,你附耳過來。”
鄭葉雖然有些莫名,但還是將身子貼了過去。
朱熹念的是一段晦澀難懂的古文。
“記熟了嗎?”
“嗯。”鄭葉點了點頭。
“我一直要你們先修心後修術,本不願過早傳授你們這些,但眼下……不過,葉,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曾告訴過你,未知的都是可以改變的,因為未知,所以總有無限可能。還有遇事時不必慌亂,去問問自己的心,它會幫你解決所有。”
“最後,在南越好好照顧自己。老夫可就你們這幾個弟子,為師將來還指靠著你們呢。”
鄭葉跪倒在地,重重地扣了一下頭,雨水陰濕了他下襟的衣服。
“州牧大人,該啟程了。”旁邊一名甲士走了過來。
鄭葉起身最後望了望相送的眾人,望了望這宏大的大周京畿之地,他毅然轉身,入了那一隊甲士所護送的馬車。
今日正是王凝入讀書院的第一天。大周朝並不特別壓抑女權,女子就學讀書,雖不常見,卻也不少,甚至宮中,軍中亦有不少女官,女將。雖說是第一天,但書院規矩並不嚴格,王凝是可以去送鄭葉的。但她沒去,她在賭氣。
她坐在書院一處偏僻的小亭裏,她在幻想,甚至自己也自陷其中。她想著,自己這麼一生氣,表哥就會像小時候一樣,跑過來很溫柔地安慰她,逗笑她,最後告訴她,自己不去南越了,會陪著她。這樣想著,想著,她自己嘴角都泛起笑容了。
小亭旁,風吹樹曳,花香淩亂。臨近黃昏,臨近傍晚,雨已停了,王凝一直渴望出現在門口,出現在自己身前的那道身影還不見蹤跡,她再也控製不住,痛苦地抽泣起來。
天色已沉,天子之處,宮殿浩大恢弘,甲兵來往巡邏不斷。在一處宮牆外,兩道黑影聳動。
“公主,你真的要走。”小宮女淩香怯怯地看著此刻意氣勃發的小公主。
姬心月神氣地點點頭,她穿著一身黑衣勁裝,跨上一旁的駿馬,月光輝映之下,駿馬揚蹄長鳴。
“公主,真的不能帶上我嗎?這樣在外麵就沒人照顧你了。”
姬心月騎在馬上,一拉馬韁,馬已前衝,聲音卻還在徐徐傳來。“我走了父皇不會罰我,淩香你跟我一塊,到時肯定罰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自己……”
淩香注視著姬心月縱馬離去的身影,深深歎息了一聲。自從上次出宮回來,公主便像變了個人似的,每日在殿裏經常無故發笑,笑過之後還會臉紅一陣子,平日聽宮廷博士講課,課本上盡是她寫的那日鄭葉所對對子,或是鄭葉與人辯駁時的那些經典話句。這次聽聞鄭葉被派去南越,公主便說自己要去外麵遊玩一陣子,她又何嚐不明白公主的心思。
淩香陷入了回憶。她想起小時候自己因為與公主適齡,便被選派到公主身邊作公主的侍女和玩伴。在她看來,這是她一生中被作的最幸運的安排。公主雖然有時很刁蠻,很無理取鬧,但她其實很體貼人,很善良,很為她人著想。她剛陪伴公主時,因為年紀小,一些年齡大點的宮女欺負她,是公主,站在她身前,訓斥那些宮女。有次,她生病了,沒有人關心她,因為她隻是個小宮女,而公主看出來了,她那樣尊貴的人卻親自跑到太醫院醫正那裏找尋藥材,甚至親自給她煎藥。盡管自己身份卑微,但公主從來都是拿他當姐妹一樣對待。
淩香的嘴角滿是笑意。公主,你每次都為自己成功溜出去玩而得意,其實你不明白,每次你的所為都在陛下的眼裏,光暗中保護你的人都有十幾個人,而我,更是最大的“密諜”。可這次不一樣,公主,淩香雖然很笨,可能看出來這次不一樣。這次,我會幫你完成一次最完美的出宮,任何人都不知道。至於罪責,平時都是公主保護淩香,那這次,就讓淩香為了公主的幸福承擔些罪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