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井上黑窟窿(喜被退稿)(1 / 2)

認識一位某部委老幹部,副局級,是我的山東老鄉,我叫他鄒大爺。退休後閑得難受,便被迫附庸風雅,今天學幾筆書法,寫個“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明天學幾句二黃,唱道:“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雖然文化不高,隻在部隊裏跟著指導員識了500多個字,可腦子不錯,這些他還都能對付,因此頗受老幹部局的賞識,一有活動,就請他去露臉。

可是有一年國慶節,老幹部局的機關刊物非讓他題詩抒懷,鄒大爺推脫不掉,便想了個主意,請我替他寫一首,說報酬是借給我看一本他珍藏的黃色小說。我心想鄒大爺家裏還藏書?也許是戰爭年代從地主小姐的閨房裏繳獲的吧。我對報刊上那種老幹部們常寫的歌功頌德、無病呻吟的“台閣體”詩詞很熟悉,還曾經撰文予以批評過,我把那些詩詞叫做“老幹部體”,又叫做“腐敗的舊體詩”。不過我批評我的,老幹部們還在繼續寫,踴躍寫,蚍蜉豈能撼大樹?再說鄒大爺是好人,家裏一點腐敗的氣息也沒有,除了老兩口愛吃點腐乳和臭魚。於是我就搖頭晃腦了半個小時,寫了一首七律《國慶抒懷》。詩曰:“金風送爽景宜人,國慶佳節喜降臨。白發相逢同祝酒,紅顏歡聚暢談心。江南塞北傳捷報,海角天涯唱讚音。萬馬奔騰齊踴躍,一輪紅日照良辰。”一邊寫,我一邊罵:“真他媽無恥,真他媽肉麻。就是實現了共產主義,也不至於這般太平盛世吧?”我當時的感覺就如同貪官汙吏一邊禍國殃民,一邊喊著“真腐敗,真腐敗”一樣。寫完交給鄒大爺,鄒大爺大喜,說寫得有部長的水平,他心裏也這麼想,但就是寫不出這些詞兒。

第二天,鄒大爺告訴我說,那首詩在老幹部局引起了轟動,老同誌們都說有功夫,有氣魄,有風格,當場有兩人寫了和詩,還有三個要回家去和。鄒大爺說:“這下可麻煩了,以後他們要是還拉著我寫,可怎麼辦呢?”我說:“沒事,你就說你必須回家慢慢寫,回來由我替你寫就得了。鄒大爺,你不是說要借給我看你珍藏的那個什麼黃色小說嗎?”鄒大爺說:“沒錯,沒錯,我給你帶來了。你可千萬別丟了,也千萬別告訴我們家那口子,啊!”說著掏出一本用《人民日報》包著皮兒的發黃的厚書,往我手裏一塞,轉身就回家了。我翻開一看,不禁氣得哭笑不得《苦菜花》。

《苦菜花》在“文革”時被認為是“黃書”。可我那時在同學家讀了,也沒覺得有什麼黃,反而受到了很健康嚴肅的教育,認識到革命戰爭的殘酷和勝利果實的來之不易。鄒大爺居然一直當做黃書珍藏著,可見他的腦筋之舊,也可見他的性情之淳樸。我把書翻到被認為“黃”的兩處,發現那裏夾著兩張舊電影票,號是挨著的。

從此,逢年過節,我就經常代部大爺捉刀。我本來會寫許多種舊詩詞,但為了不讓鄒大爺露餡,我每次都寫七律。時間長了,鄒大爺也明白了七律就是七言八句,二四六八要押韻,中間四句要好像對聯,至於平仄什麼的他就聽不懂了。幾年下來,鄒大爺的詩作已有十多首,有四首被報刊轉載,一首被收入某工作報告。毛主席說過:“劍英善七律,董老善五律。”(《給陳毅同誌談詩的一封信》)老幹部局的詩人中間則流傳著:“部老善七律,XX善五律。”去年,老幹部局編輯出版了一本《夕照集》,收入了鄒大爺的全部詩作,雖然按照官職和資曆,把鄒大爺排得比較靠後,但老同誌們一致認為,鄒老的作品是這部詩集的“書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