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賽神仙聽林國棟這樣說,仰天哈哈大笑,眨眨眼睛,放低了聲音,改用一種更加神秘的口吻說:

①玉杯堪輿家的說法,吉地有“金盞”、“玉杯”之分,金盞地破而複成,玉杯地則破而不複完全。也就是說:一旦有人下葬,再遷走重葬就不管用了。

“哈哈!又是一樁奇上加奇、巧上加巧名副其實千奇百巧的巧事兒!要是別人埋在這裏,事情就不好辦啦。盡管這壙墳地在正穴的東邊,偏了一些,不會和正穴平分秋色,不過多少也會奪走幾分風水。這又是一塊玉杯①地,一破就不複完全,遷也無濟於事。既然他是府上的武學教師,又沒後人,那就太好了太好了。風水應子不應女,就是有個親閨女也不打緊的;是個幹閨女,那就更不管事兒了。有這麼一位拳教師替老太爺看家護院兒,您就是想找,還沒地兒找去呢!您說這不是巧而又巧無巧不成書的巧事兒麼?”

林國棟聽張鐵山把這塊石頭誇得那麼活龍活現,將信將疑。站在石台上眯著眼晴四周一望,不知道是站在風水寶地上得到感應忽然聰明起來呢,還是受到了高人指點心竅豁然貫通了,往常看上去怎麼看怎麼像是一群癩蛤蟆的大小黑石頭,這時候看上去竟都變成了烏紗玉帶蟒袍朝靴並彎腰躬背拜伏在地的文官武將,而且越看越像,越琢磨越逼真了。林國棟端詳了半天,一肚子疑霧煙消雲散,細細揣摩張鐵山的一番話,簡直成了金科玉律;再加上有馬翰林家活生生的樣板兒在那兒擱著,對於賽神仙的法眼,也就深信而不疑了。忽然又想到:墳地墳地,自古至今死人都是埋在地裏的,縉雲人也一向講究人死入土為安,如今選中了這塊石頭做墳地,怎麼往裏麵埋棺材呀?琢磨半天,忙又問賽神仙:

“我活了半百年紀,還沒聽說過有把墳地選在石頭地兒上的呢!這石頭地兒上,怎麼往裏麵埋棺材呀?是不是先請石匠鑿出一個槽坑來,再在上麵砌石板呢?”

張鐵山一聽林國棟說了不在行的話,忍不住嘻嘻一笑,疊著兩個指頭,十分神秘地說:

“自古到今,千奇百怪的墳地,選在哪兒的沒有哇?遠的不說,長毛頭子洪秀全的祖墳埋在水下的一個洞裏,這你總聽說過吧?要不是當今天子洪福齊天,請出高人來破了他洪家的風水,眼下這錦繡河山,恐怕早就改了姓了呢!這塊石頭,是天生的一顆相印,要是一鑿,這風水可就破了。其實嚜,要在這裏造墳,還不容易?你在這台基上用石料砌一座陰宅,把棺材封在裏麵,不就成了麼?要問這陰宅怎麼個造法,這會兒一時間也說不清道不明,等我明天抽空詳詳細細畫出圖樣來,你一看就明白了。隻是造這樣的花墳,本錢難免要大點兒,說不定還有人會罵咱們缺德。不過嚜,為了府上子孫後代的生發,光耀門庭,圖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多花幾個錢,又算得了什麼?這銅錢銀子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況隻要一旦風水有應,高官厚爵之外,那銀子就會像潮水一樣湧進你家大門來,連擋都擋不住呢!”

林國棟聽說是用石料建陰宅,這才恍然大悟,也哈哈地笑著說:

“我這裏緊挨著石宕,石匠石料都是現成的。石宕還是我家的產業,大不了出幾個工錢的事兒。照我想,這本錢也大不到哪裏去吧?”

賽神仙見林國棟還沒有聽明白他話裏麵的話,幹脆就把話挑明了說:

“石料石工方便,本錢當然可以省一些。不過這種花墳,裏麵埋的並不全是死人,還得有一對兒童男童女用作殉葬呢!”

林國棟一聽,猛地想起了十多年前馬富祿建造花墳的事兒來。當時,傳到林村來的消息,說是馬富祿買了一對兒童男童女給他父母的屍骨活活陪葬,聽到這話的人,誰不罵他呀!就連林國棟那會兒都罵過他太損太缺德太傷陰騭(zhì質)了。後來馬富祿中了進士點進了翰林院,林國棟就改變了自己的看法,認為買兩個孩子,最多不過是百十兩銀子的小事兒,花這麼一點兒銀子買一個翰林當當,簡直是太便宜了。從此不單不再罵他,反而佩服他有膽有識有遠見。今天聽張鐵山說起也要用童男童女殉葬的事兒來,起先也吃了一驚,繼而轉念一想:殉葬一事,古已有之,也不是我林家的首創,馬家辦得,為什麼我林家就辦不得?要是日後子孫們真能封侯拜相,別說是一對兒童男童女了,就是十對兒八對兒,又有什麼了不起?這種事情,就跟做買賣一樣,舍不得大本錢,上哪兒賺大把大把的銀子去?想到這裏,不由得嘿嘿一笑,對賽神仙說:

“沒得說,沒得說,一切聽從先生安排。不就倆孩子的事兒嗎?好辦,好辦!不過,在辦事之前,這消息可千萬不能傳出去呀!要不,不單招人罵,就這一對兒孩子,也養不住哇!”

賽神仙一歪腦袋,略撇了撇嘴,一副不在話下的神氣:

“那個當然,不消你說。幹我們這一行,誰家裏的大事兒醜事兒不都得告訴我?要是我滿世界嚷嚷去,我這買賣能做到今天嗎?就連這墳地也一樣,今天我指給你家了,對別家就連一個字兒也不能再提起。拿馬翰林家的墳地來說吧,沒點穴之前,我就許他一名進士。可在馬翰林得中進士之前,我對別人說過一個字兒麼?這是吃我們這一行飯的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你隻管放心。”

聽賽神仙自己封嚴了嘴,林國棟這才放了心,滿臉春風地說:

“那就全仗先生策劃安排啦!該怎麼辦,你就說話,我一切照辦就是。”

張鐵山父子當即用折尺丈量了一下大方石頭的寬窄麵積,然後一前一後相跟著步下山來。

回到林宅,兩人就墳地的規模造法又商量了一陣子,天已過午。林國棟傳話開飯,又把林炳兄弟叫出來坐在下首陪客。席間賽神仙詳細講了十幾年前馬翰林如何用童男童女殉葬的經過,又講了講殉葬的曆史沿革,還特別舉了秦穆公死後用子車氏的三個兒子做殉葬,才有後來秦始皇並吞六國統一天下稱雄中原的大業,來說明用活人殉葬的好處絕非空口說白話,而是有史可據、有書可查、有事實可證的高招兒妙法,效果顯著,不出三代,準見分曉。說得林氏父子頻頻點頭,暗暗稱奇,心往神馳,隻盼花墳早日建成,他日子孫後代封侯拜相,坐享人間的榮華富貴。

飯後茶罷,林國棟封了十兩銀子送給張鐵山作為謝儀,又再三聲明:“菲禮薄儀,不足以酬謝大德於萬一。這幾兩銀子,是先生今天合婚和來回奔走的辛苦錢。至於勘踏風水的謝禮,待他日花墳建成之後,定當重重相謝。”

張鐵山這半天工夫,來回走了二十裏路,一番花言巧語,隻費了幾句話,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就到手了,看風水建花墳的謝儀還不在其內,也心滿意足地稱謝告辭而去。

張鐵山走後,當天晚上,林國棟就把席間和呂敬之議親,今天合婚上上大吉,親事總算定了下來一事告訴了林柄和林煥。其實,這件事情並不保密,父親雖然不說,不等於兄弟倆不知道。事實上,兄弟倆在背後早就已經談論過多次了。當年男女聯姻,第一看相貌,第二看家境,第三才看人品。就這三條標準,在壺鎮這方圓十裏之內,要想這三條標準全都滿意的姑娘,恐怕也就隻有瑞春一個了。別家姑娘,比瑞春相貌好的,當然不是沒有,但若想找一個比她家更有錢的,可就不容易啦。因此,在林柄的心中,對這門婚姻,心中是滿意的。何況他和表妹自小青梅竹馬,小時候玩兒過家家①,就有過“他日真的拜天地”的想法,如今天從人願,他還有什麼不滿意、不同意的呢!

過了三天,張鐵山叫兒子把花墳的圖樣給林國棟送了過來。其實不過是照抄十多年前馬家花墳的圖紙,隻不過根據大方石頭的長寬改動了四周的規模,把平地換成了石台而已。

林家父子攤開圖樣,先看正麵立體效果圖和平麵總圖,心中有了個布局的大概;再看分解詳圖,倒是畫得十分詳細,每一塊石頭多長多寬多高,什麼形象,什麼花紋,連尺碼都開得清清楚楚。一卷圖紙,全用大白連四①紙畫成,一共不下三四十張。四個人圍著一張方桌,仔細地看了半天,有不明白的地方,當麵又問了問張景清。林國棟十分滿意,留張景清吃過了飯,又拿出二十個當十大銅錢來,賞給他買茶買果子吃,這才打發他回大橋頭去。

①過家家小孩子玩兒的娶親遊戲。

②大白連四色白質韌的一種竹製紙,是產於江西的二十八種名紙之一,為當時浙南民間主要的書寫用紙。

張景清走了之後,林國棟又拿出那卷圖紙來,反複推敲了半天兒,越算計心裏越狐疑:大大小小這麼多的石活兒,得費多少錢哪?順手抓過算盤,按圖紙一張張估價加起來,按照最便宜的價碼,再加上遷墳的花費,兩千吊錢能夠拿下來,就算是很不錯的啦!林國棟算著算著,覺得有點兒善財難舍了,一邊扒拉著算盤珠子,一邊對林炳兄弟倆念起苦經來:

“我毛估著算了算,單是這座花墳,就得兩千吊錢呢!你爺爺貧寒出身,中年出仕,當了幾年散官,放了一任道台,告老還鄉的時候,都說有幾十萬雪花銀子。你爺爺歸天以後,賬本子交到了我的手上,才知道你爺爺為官多年,其實宦囊空虛,帶回家鄉來的銀子,滿打滿算一共也不足一個大數,刨去蓋房買田置山的錢,剩下的也就沒多少了。這田地山林上頭,每年的出息說起來也不算少,可咱們家的花銷有多大,一年得用多少兩銀子,你們操過心嗎?年成好,租穀收得足,一年的收支對付著還能拉平;要是趕上年成不好,家裏再辦點兒喜事什麼的,就不得不動用你爺爺留下的老本兒了。今年你中了頭名武秀才,總算是祖上積下的陰德,唱戲酬神,謝天祭祖,多花幾個錢,想來你爺爺在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眼下張鐵山又送來了這樣一壙好墳地,總不能白白地讓給別人吧?為了子孫生發,又是為你爺爺遷墳,別說是千把兩銀子了,就是上萬,我能不花麼?上個月在席間又答應國梁由我家獨資造一座石拱橋,這一宗,少說也得五六百吊錢。接下來,給你定親行聘,打點你明年上省考舉人,又是幾百兩銀子。中了舉人,定下的媳婦兒還能拖著不過門兒嗎?你丈人是壺鎮首富,他出多少錢辦嫁妝,我就得出多少錢納聘金。這一筆,恐怕還是個大龍頭。你的事情一完,過不了幾年,老二又該趕考娶親了。算起來,這三五年之內肯定是出去的多,進來的少,又都是省不得的開銷。你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為你們兄弟倆,我是能省就省,能摳就摳,收租放債過秤跑腿全都是我自己幹,連個賬房先生都不請,差點兒把心都操碎了。這些難處,你們吃飯不管賬,哪裏知道哇?”

林炳聽他爹的這一番話,知道他爹的老脾氣:又要體麵,又舍不得花錢。仔細想一想,這幾年間家裏的事兒一樁接一樁的,花錢多也是事實。怎麼樣想個辦法,開源節流,叫他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錢還得少花,這才叫高招兒呢。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轉過身去,小聲在他父親耳朵旁邊嘀咕了幾句。林國棟先是眉頭一皺,聽林炳把話說完,也醒過茬兒來了,眼望著這個比自己更聰明的兒子,笑麵虎的臉上展現出一絲兒會心的笑意,接著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當即喊來旺兒,叫他到石宕裏去通知立誌、立本兄弟倆,讓他們吃過晚飯以後到林家來一趟,有事情麵談。

立誌是吳家的長房長子,自從紹周師故去以後,他們兄弟倆就承擔起有關石宕的一應事務。今天接到了林國棟的通知,隻以為林家要打什麼石活兒,吃過晚飯以後,就一齊到林家來。

笑麵虎見到了立誌兄弟,跟每回一樣,客客氣氣,滿麵笑容,讓煙遞火,先講一些應酬的話,接著話鋒一轉,歸到本題上來:

“自從壺鎮建大橋,相中了北山的石宕采石頭,到今天有五十多年了吧?太早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自打北山歸到先父名下,他可不止一次提起過,說是要把石宕收回來自開。先父故去以後,我一向窮忙,顧不到這上頭,北山的石宕,也就一直賃給你們吳家開采。這兩年,我家裏的開銷大了,年成不好,地裏的收成一年少似一年,我也不得不活動活動心眼兒,想要多生息幾個錢,好填補填補虧空。實話告訴你們,眼下我們村子裏打算修一座石橋,這是功德上的事情,說好了由我一家獨資建造;另外,我還打算把先父的墳塋遷到蛤蟆嶺頭去。這兩項,都得動用大批的石料。我盤算了一下,自己家裏有現成的石宕,何苦花大把銀子買石料去?這不是放著大河不洗馬,倒去買水淋馬頭麼?我的意思,想把石宕收回來,雇幾個石匠師傅自己開石料,往後石橋修得了,祖墳也遷了,幹脆就指著石宕開個石作坊,請個可靠的內行人領東管賬。單這一項,一年怕不生發幾百兩銀子?想到吳家賃我們石宕,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我這個人辦事兒講究合情合理,不能說撤就撤,說收就收,怎麼的也得等你們開滿了這一年。好在還有兩三個月,你們是到我這裏來當雇工呢,還是別處另找石宕去,你們也好商量商量,準備準備,到時候別說我事先不告訴你們。”說著,嘿嘿地笑了一陣兒,眼晴斜瞅著立誌兄弟倆,看他們的神色變化如何。

立誌和立本呢,本以為此來不過是接洽石料生意上的事情,沒想到林國棟釜底抽薪,要把石宕收回自采,好像突然間被打了一悶棍兒,一點兒準備也沒有,不覺腦袋裏嗡地一聲,天旋地轉,半天說不出話兒來。

北山的青崗岩石頭,有一個特點:在石宕裏麵,石頭很軟,開采起來比較省勁兒;一旦石料開采出來,見了風雨就會變硬,而且隨著時間的增加硬度也越來越大。壺鎮大石橋曆經幾百年不壞,和石料的堅固有很大關係。所以吳石宕的石料名聲很好,到處受歡迎。說到林家的這個石宕,自打壺鎮建大橋那年開始采石頭,采了五十多年,也不過隻占了北山的一個小山角兒。如今是越開越深,石頭也越來越好打。北山上到處都是青崗石,哪兒開不得石料?為什麼偏要收回這個老石宕呢?用不著說,老財奴的意思,如果他真想經營石作坊,這個現成的石宕當然最理想,如果並不想真辦石作坊,那就是要拿人一板兒,要吳石宕人的好看,或者是要借機敲詐了。事情還不清楚麼?吳家退了石宕,要是不改行呢,就得另找采石場,即便就在老石宕旁邊重打鑼鼓另開張,也是一切都要從頭做起,要白花許多力氣;如果林家不肯再出租北山的石宕,那就要另找山主,即便能夠找到像北山一樣好的青崗岩,為圖近便,很可能全村都得搬走;要是改行呢,除了當林國棟的佃戶,還有別的什麼路可走?看起來,林國棟是有心欺負人,指不定憋的又是什麼臭屁呢。退不退出石宕,關係到吳氏一門大小好幾十口人吃飯穿衣的大事。兄弟倆點頭不點頭,牽扯到吳氏一門今後的命運,能這樣稀裏糊塗地給個圈套就往裏鑽麼?立誌跟立本交換了一下眼色,先開口說:

“這件事情,你說得可有點兒不貼譜。要說我們虧過你一年半載的租金,你要收回石宕自采,我們說不出什麼來。遠的不說,自打北山賣給你林家,到今天也有三十多年了,每年七十二吊租金,按季交清,哪年虧過你一個錢?看起來,每天二百錢的租金,好像不是什麼大數,買米不過十斤,可架不住細水長流,積少成多。這三十多年來,單是交給你家的租金,一共就有兩千多吊了;加上前二十多年的租金,為這個石宕,我們吳家祖孫付給山主的錢,一共有四千來吊啦!說實在的,我們手藝人憑力氣吃飯,掙一個吃一個,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是真的,要不,拿上這四千吊錢,就是買下兩個這樣的石宕來,隻怕也富富有餘了,哪兒還用得著一年四次向山主交租金?別逼得人太緊了,大家翻了秧子炸了窩兒,反倒不好說話。你家修橋遷墳,要用石料,若是願意交給我們打,你是山主,按老規矩我們在工錢價碼上不妨打點兒折扣。你願意雇工自己打呢,我們也絕不會攔著,不叫別人做手藝。要是你想開個石作坊,我們也不是石霸,隻許我們敲,不許別人打。北山上有的是石頭,你愛在哪兒開就在哪兒開,我們管不著。不過,你想把這個我們祖孫四代開了五十多年的老石宕抽回去,那可辦不到。這樣不講道理不近人情的事兒,你想想,我就是點了頭了,我們全村大小能答應嗎?”

立本見立誌開了口,說得林國棟啞口無言,怕林國棟老羞成怒,耍起無賴來,事情一弄僵,以後就不好說話了。不如多少給他個台階兒,讓他也好就坡下驢,於是就換一種口氣說:

“我們老輩子租下這個石宕的時候,雙方訂有合同,白紙黑字兒寫得很清楚:租戶不退,山主不收;山主有活兒,工錢九扣。如今你家要修橋遷墳,要是用得著我們呢,照老規矩辦事兒;要是不用我們呢,你愛請誰就請誰去;要是你家雇工打石頭自用,就在我們石宕裏打也不礙事兒,我們準給你閃出一塊地方來,保證質地不差,起運方便;要是你家想開石作坊,那隻好各走各的道兒,請你們另擇地點開一個新石宕去吧。”

林國棟沒想到立誌兄弟會這樣強硬,碰了兩個軟釘子,幾乎下不來台,可是又不能馬上改口。聽他們兄弟倆的口氣,在工錢上頭已經鬆了口了,目的總算達到,於是就抓住這個台階,走上一步,以攻為守,要叫立誌兄弟自己入於彀(ɡòu夠)中來:

“要照你們倆這麼說起來,這個石宕,我當山主的說了不算,倒要聽你們租戶的了?先父花了幾千兩銀子買進這麼一座荒山禿嶺來,不從這樹木石頭上圖點兒出息,難道還拿它當擺設不成?倒是立本師的話還勉強能夠入耳。要說咱們近村緊鄰的,又是三五十年的老租戶了,遇事商量著辦,倒還有個通融的餘地。要想跟我來硬的呀,山照在我手裏,我說了話才算數呢,你們死賴硬強,都是白搭。這樣吧,看在你們是多年老客戶的份兒上,就按立本師說的那樣,咱們一檔子事情完了再提下一檔子事兒。先撂下石作坊的事情不說,單說修橋遷墳吧:我打算正對祠堂大門修一座八尺寬帶石欄杆的單孔小拱橋,你們自己去量一量尺寸,回去給我畫一張圖樣來。橋要造得高大結實,樣式還要新穎美觀。再合計一下,一共要用多少個工,一個工合多少錢,總數是多少錢。我這裏還有一套陵園的圖紙,你們也拿回去估估工價。要是比較起來,比我雇工便宜,那就兩項工程都交給你們去辦;要是不如我雇工合算,我還是要收回石宕,自己找人去修。”說著,拿出一卷圖紙來遞到了立誌手中,就站起身來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