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揚到了楊揚原來所住的地方的樓下。他緊張地上樓。樓道裏的燈是聲控的，他一踏上樓梯就亮了。
到了門口，孟思揚緊張得厲害。他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
裏麵有人。
不過這深更半夜的，孟思揚不敢貿然打擾，在一旁樓梯上坐下來等。
天亮了。門一直沒從裏麵打開。孟思揚等到了七點左右，才上前敲門。
他心裏砰砰直跳。
門開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中年婦女，一臉漠然地問：“你找誰？”
“這裏是楊揚的家嗎？”孟思揚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中年婦女說。
孟思揚大失所望，剛要轉身，中年女子卻補充一句：“她在這裏。”
孟思揚心裏一震，急忙回過頭。中年女子說：“這裏不是她家。我是她姑姑。”
孟思揚有些惱怒，徑直進去。
“你找她嗎？你是什麼人？”
孟思揚站住了，片刻，說：“同學。”
楊揚的姑姑打量了他一遍，忽然問：“你是叫孟思揚嗎？”
孟思揚一愣，點頭：“是。”
楊揚的姑姑歎了口氣，走到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楊揚，孟思揚來了。”
孟思揚心裏緊張極了。他隻聽到房間裏傳來腳步聲，很快門開了。楊揚出現在門口，不過兩眼黯淡無光。
“孟思揚？”楊揚猶猶豫豫地問。
“我在這兒。”孟思揚說。
楊揚一臉激動，急忙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她姑姑伸手扶住她。孟思揚忙走過來。楊揚摸索著抬起手：“你在前麵嗎？”
孟思揚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楊揚忽然一下子撲在他身上，委屈地大哭起來。
她姑姑鬆開手，退到一旁。
孟思揚輕聲問：“你怎麼搞的？眼睛怎麼又壞了？”
“你……你怎麼知道？”楊揚吃驚地問。
“你不認為我是壞人了？”
楊揚一聽，淚水驟然洶湧而出，哽咽道：“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孟思揚笑道：“你錯怪我了，我還沒哭呢，你哭什麼？我去臨泉了，結果沒找到你。你同學說你去醫院了，我跑到醫院，結果他們說你三天前出院了。我找到你的地址，跑到你在臨泉住的地方，結果你們對門又說你們前天下午回潞安了。把我折騰的這一身汗哪……”
楊揚還是繼續哽咽著說：“對不起，孟思揚。我是真對不起你。我知道這肯定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的忘恩負義。孟思揚，你原諒我……”
孟思揚說：“我要是還怪你的話，怎麼還會來找你？放心，我會再治好你的眼睛的。”
楊揚慌忙搖頭：“沒用的。上次換了**，這才剛半年，又舊病複發了。我不能一直這麼換下去吧？”
孟思揚說：“沒事，隻要有機會，就給你做手術。複明一天是一天。”
楊揚還是搖頭：“不……這是我的報應。孟思揚，我……我不求眼睛能再看見，隻要……隻要你能陪著我照顧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孟思揚卻猶豫起來：“可是……這……算了，以後再說吧。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你還回臨泉上學嗎？”
楊揚急忙搖頭：“不可能了。”
孟思揚問：“你是什麼時候……原諒我的？”
“原諒？你何必求我原諒？”楊揚說，“你本來又沒錯。是我錯怪的你。”
“好吧。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錯怪我的？”
“是餘婷告訴我的。”
孟思揚吃了一驚。
“她也去臨泉了。她好像還在省師附中上學，有一次特地到我們學校找我。我告訴她說你……是個壞人。她不信，還告訴我說，你正在被……被壞人追殺。”楊揚哽咽著說，“我後悔死了……”
“什麼時候？”孟思揚急忙問。
楊揚想了想，說：“清明節放假開學後沒幾天吧？我本想回去找你道個歉的，結果第二天視力忽然下降，看什麼都開始模糊起來，就和我第一次失明之前一樣。我很害怕，怕我再次看不見，可到底……到底還是又發生了。”
孟思揚沒說話。楊揚的姑姑就在一旁站著，也不管他們。楊揚問：“對了……那天，你在琳琳家裏見了我之後，又發生什麼事了？”
孟思揚說：“之後我就被捕了。”
楊揚問：“為什麼？是……因為我嗎？”
“不是。”孟思揚說，“跟你無關。以前的事情不要多說了，我想辦法根治你的病。”
楊揚急忙搖頭：“不。我覺得，這肯定是報應。這讓我再也離不開你了。我很感激，複明的這半年時間，我能看見你的樣子，記得你的模樣，這就夠了。”
“可是……”孟思揚囁嚅道，“我不可能一直陪著你。”
楊揚猶豫片刻，說：“我知道。其實我從上高一開始已經習慣了失明的日子，大不了就回到以前的狀態。比以前好得多了，我還認識了你。隻要你常常去藝體中心找我就行了。我已經打算轉回潞安一中來了。”
“不是這個意思。”孟思揚不願傷她，但也不能騙她，“因為你，我已經得罪了菲菲了。我要是還天天來看你的話，她非得跟我分手不可。”
楊揚一驚：“分手？哪個菲菲？我怎麼不認識？你女朋友嗎？”
“我們班同學，俞菲。”孟思揚說，“當初我被人誣陷，全世界都不相信我，連你和葉琳琳都不相信我，隻有……隻有她相信我。我很感激她。”
楊揚呆了，一句話說不出來，剛一張嘴，再也忍不住，淚水又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泣不成聲：“我……我……好……好後悔……”
孟思揚輕輕抱著她，也心如刀絞。半晌，孟思揚說：“這樣吧。”他從懷裏摸出一張卡，說：“這是警方賠償我的損失費，有一萬，你先拿著。以後有什麼困難，就去找我，我能幫你的，就一定幫你。”
楊揚拚命搖頭：“我不要。人都沒了，我要錢幹什麼？隻要你原諒我，不然我還不如死了！”
“我從來沒怪你。”孟思揚說，“早就原諒你了。但是就算我原諒你，我也不能辜負俞菲。你也不希望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吧？”
“你隻感激她，但並不喜歡她對不對？”楊揚問。
“我不能傷害她。”孟思揚說。
“那你就肯傷害我？”
“不是我傷害你，是你……”孟思揚急忙改口，“我以為你永遠不會知道真相的。”
楊揚輕聲說：“孟思揚，這不才第二天嗎？上次我對不起你，我負約了。這次我重新履行約定行不行？這兩天你在這兒陪著我。”
孟思揚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她姑姑，然後低頭說：“借一步說話。”拉著楊揚走向門口。
“你們要說什麼，還不想讓我聽嗎？”
孟思揚狠狠瞪了她一眼。楊揚的姑姑剛要發作，孟思揚從背後掏出一把槍對準了她。楊揚的姑姑頓時驚呆了，下意識舉起手。當然這一切楊揚都看不見。孟思揚的槍是拿的趙鑫的，裏麵已經沒有一發子彈了，隻能嚇唬人。這把槍他一直藏在褲子裏，比賽的時候都帶著，所以不肯把褲子脫下來。
“怎麼了？”楊揚還是意識到有些異樣。
“沒事。”孟思揚拉著她到了門口，下了一層樓梯，抬頭看了看，低聲問，“你跟我說實話，你姑姑對你怎樣？”
楊揚問：“她……在這兒嗎？”
“沒有，現在我們在樓下。”孟思揚說，“你說實話，不用顧忌麵子。”
楊揚想了想，搖頭說：“很不好。”
“具體來說。”
“她……”楊揚囁嚅道，“我有個表弟，也在上學。基本上家裏有什麼吃的啊、用的啊，她都會偏向她兒子。有一次表弟打碎了家裏的花瓶，就誣陷說是我。我怎麼說她也不信，然後罰我在客廳裏站著，站了兩個小時，腿酸得要死，還不準吃飯……”
孟思揚咬牙切齒，問：“那……你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楊揚抽泣，“所以我跟你說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可你……”
“這樣吧，你回學校。”孟思揚說，“假期也不要回來。我周末還有放假都不會離開學校的。俞菲她心地也挺好的，知道你困難，也會想辦法幫你的。暑假的話……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暑假能去哪兒。也許，葉琳琳還算你的好朋友，你可以住在她家裏。我幫你付給她房租。上次寒假裏就是……”
“我知道。”楊揚說，“琳琳跟我說了。”
“不過現在我跟她差不多形同陌路了。”孟思揚歎道，“算了，暑假還遠著呢……呃，也不遠了，就兩個月了。管他呢，先把這兩個月過去再說。我再去問問章醫生，你的病到底有沒有什麼根治的辦法。”
楊揚禁不住又流淚了：“你對我這麼好，可我……”
“走吧。”孟思揚說，“我現在帶你去葉琳琳家。就算她現在不給我麵子，也總要可憐可憐你吧。明天開學，你讓她帶你去學校。或者，我去接你也行。”
“你這兩天就不能陪著我嗎？”
“不行。”孟思揚歎了口氣，“我得去找俞菲了，她估計還生我的氣呢。”
楊揚咬緊嘴唇。孟思揚拉著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引著她下樓。
兩人站在小區門口等出租。因為地方偏僻，經過這裏的出租車比較稀少。
“孟思揚。”楊揚開口了，“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孟思揚“嗯”了一聲：“不然我也不會冒著被菲菲一腳蹬了的危險來找你了。”
“你同時喜歡兩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她。”孟思揚說，“但我已經答應了她，不能辜負她。我還答應暑假裏帶她回雷江，一起去幫助我所上的小學的學生。”
楊揚沒說話。孟思揚反問：“你呢？”
楊揚說：“從我手術成功、眼睛複明的那天起，我心裏一直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就算餘婷告訴我說你是個小偷，我隻是對你失望，但……心裏也容不下第二個人。我喜歡的是一個想象中完美無缺的孟思揚，也許這個孟思揚並不存在，隻是因為我認識你的時候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你做的一切事情都在我心裏塑造了這麼個形象。”
“我明白你的意思。”孟思揚說，“你喜歡的不是我，而是因為我之前幫你治好眼睛，使得你心裏幻想出來的一個我。這個我沒有從前灰暗的曆史，就像天使的化身。可惜事實的我並不是這樣。你喜歡的隻是個虛幻的人。”
楊揚低下頭：“可畢竟你就是你自己，也隻有你一個孟思揚。也許所有人的心裏喜歡的都並不是他們口口聲聲喜歡的那個人，都是一個心裏的幻想。但人不可能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