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房間裏,煙霧騰騰。
劉方怔怔地坐在醫院辦公樓那間民兵指揮部的辦公室內。近幾天來,他的情緒壞到了極點。此刻,他一個人躲進這間空曠的大房間內,想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和一係列令他害怕的事兒。從吃過晚飯到現在,一盒煙很快就變成了灰燼,卻依舊無法使自己從紊亂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於是,他索性離開舒適的圍椅。在這間臨時辦公室內焦躁地踱來踱去······
顯赫的“英雄”失了常態。
水磨石地板,大頭皮鞋走起來“咯咯”直響。劉方聽著愈加煩躁,便又往藤圍椅上坐了下來。他將兩隻腳朝桌上擱著,四仰八叉直挺挺地斜躺著,兩眼緊盯著沒有任何圖案的天花板發呆······時光仿佛在悄悄倒流,很快就將他帶進近兩月來的一串撲朔迷離的惡夢中······
那是在一次偷情的幽會中,嚴敏依偎在劉方的身旁,輕輕地說:“咱們究竟怎麼辦?老是這麼偷偷摸摸、提心吊膽地過下去嗎?”
“這不在一起嘛!”劉方在嚴敏的腮幫上輕抒了一把,不以為然地討好嚴敏,“知道又怎麼樣?誰能奈我何!”
“哼!別盡做美夢囉!”嚴敏不高興地撇了撇嘴。“造反派大勢已去,現在天天喊整頓,天知道什麼時候又整到我們頭上來?隻要那些人一上台,你想想,能饒過你在武鬥中打死人的事兒?弄不好還會把我給牽進去,落個通風報信、害死人命的罪名。”嚴敏越說越害怕,她往劉方的身上偎得更緊了。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嘛······”劉方拿出儼然一副男子漢氣魄安慰著嚴敏。“造反派幾起幾落,他娘的,最後還是我們贏啦!告訴你,最近又有小道消息······”
“算了,算了!”嚴敏不耐煩地打斷劉方得意的嘮叨,依然心有餘悸地說:“我不希望於那些看不見的未來歲月,我隻注重於現在。每天過著這提心吊擔的日子,可真叫人······”
“那······怎麼辦呢?”劉方顯然也想不出高招來,隻好求助似的反問嚴敏。
於是嚴敏立刻附在劉方的耳畔,輕輕說開了自己的主意······
就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裏,他按照嚴敏的主意,跟蹤尤仲民,看準藏匿黃金的地點後,又隱身暗處等了許久。直到尤仲民藏金離去,曹振華、朱麗都追回病房之後,他才偷偷地溜進太平間,戴上手套,竊取了黃金。武鬥中他見慣了各種血淋淋的死屍,可對著邢忠誌的屍體,他還是嚇了一大跳。既然這裏出了命案,那麼肯定會驚動公安機關,事情就麻煩了。然而他又舍不得丟下到手的黃金和未來的好運。稍稍猶疑片刻後,嘩嘩的大雨終於提醒了他,於是他打開龍頭,用橡皮管噴水將地麵衝洗得幹幹淨淨。他邊退邊洗,最後才迅速消失在雨地裏。在一段時間內,他為到手的黃金高興,也暗暗為自己的高明而得意。他以為人們的視線怎麼也不會轉到他的頭上。可是就在逮捕尤仲民的前兩天,一個意外的電話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喂!劉司令嗎”
電話裏傳來一種略帶輕蔑、挖苦的問話聲。
“你是······”聽聲音很陌生,他不敢冒失罵娘。
“用不著多問,我要找劉方接電話!”對方冷冰冰地回答。
劉方真有點火了。“老子就是,有話快說!”
“聽著!”對方一副命令式口吻:“將從醫院太平間到手的東西今晚12點鍾以後乖乖送到水塔裏去。告訴你:千兩黃金難買命。我是你的夥計,是在幾次武鬥中親眼看見你開槍打死人的夥計之一。你知道,檢舉揭發給你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結果。好吧,要命要錢,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話筒啪地掛上,劉方也一下子驚呆了。
在金錢和生命的抉擇上;劉方毫不猶疑地選擇後者。他按照電話中的要求,卻玩了一個自認為不會被對方知道的花招,將黃金的一半送進了水塔。送去後,他背著步槍隱身暗處,想認識一下取金者那個無形的威脅者。誰知那人比他想得更為狡詐,壓根兒未曾露麵,害劉方白等了一個通宵。
第二晚,劉方正準備去暗中狩獵時,徐飛突然來找他商量民兵工作,後來又是幾個民兵找他打牌。等到這一切結束後,劉方趕到水塔裏一看,黃金已被人取走了。
他暗鬆口氣,以為畢竟保住了一半黃金,自己再也不受人威脅了。可是,他的如意算盤很快又落空了。幾天前的一個早上,他剛起床,發現靠門的地上擺著隻大信封,裏麵隻有巴掌大的一塊小紙。而內容也簡單得僅一句話:用飛車撞死蘇鐵,你的安全才有保障。落款是“武鬥見證人”這幾個可怕的黑字。這封奇怪的來信所有的字,全是從書報上一個個剪下拚攏的。看完信後,這位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劉方也真有點驚呆了。他軟軟地癱在單人宿舍的床上苦苦思索了許久,仿佛覺得一個無形的魔鬼正伸著雙黑手在向他一步步逼來,甩不掉、掙不脫,隻是跟著這個無形的魔鬼拋來的絞索走過去······
他找了一位曾被刑偵隊長送進監獄的兄弟飛車“肇事”······
劉方在提心吊膽中慶幸著,很快就知道了蘇鐵仍舊活著的消息。可是,當他還沒有從這場驚恐中喘過氣來,新的恐怖又撲向了他。剛才來辦公室,他按照往常習慣打開鎖著的那隻抽屜取煙時,又一張用剪字拚攏的“指令”可怕地出現在眼前。他從抽屜裏拿出這個不祥之物一看,嚇得全身打擺子似的一陣哆嗦。
信的內容很簡單,叫他今晚兩點準時將餘下的黃金全部送往太平間去。
這就是劉方此刻焦躁不安的主要緣故了。這人是誰呢?他怎麼也想不出、猜不著。他想了許久,實在無法找到答案,便又在去與不去太平間的關鍵問題上反複斟酌開來······
不知不覺中天已黑了。房裏的光線越來越暗。劉方懶得開燈,他左右權衡著。終於作出了決定:與其被公安局抓去替武鬥中的死鬼償命,還不如再去太平間冒冒風險,看看那位敢在虎頭上拔毛的神秘人物。不過,盡管主意已定,一種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悲哀感卻強烈地襲上這位“闖將”的心底。他覺得自己正在一步步陷下去,而且愈來愈無法擺脫那個無形的陷阱······
雜亂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驀地響起,辦公樓的靜謐氣氛頓時被破壞了。劉方感到一陣本能的緊張。腳步聲在門前戛然停了下來。他趕緊打開房門,一群嬉笑打鬧的民兵擁了進來。原來是一場虛驚!
劉方偷著揩了把汗,心不在焉地和他們一道開始了“牌桌鬥爭”。
42
今晚,醫院人保科內呈現出一派少見的熱鬧。人保科的幹部們都集中在室內等著開會。會議由黨委書記老吳帶病主持,方局長列席參加。
近幾天,各種有關劉方的“謠言”像順風的火一樣,在院內到處蔓延開來。將要逮捕劉方的小道消息通過各種渠道不脛而走。聽到這樣的消息,有人高興,有人反對,但大多數人還是擔憂。通過一場“文革”運動,幾乎每個院內職工對劉方都有著相當程度的了解。
“沒有抓到他盜竊黃金的任何真憑實據,他肯招認嗎?”
“假若這整個分析錯了,劉方並沒有作案呢?他們會不會又說是整造反派呀?”
“他偷黃金有什麼用?”
“弄得不好,事情會越搞越糟喲!”
會前,許多人都提出種種質疑和擔憂絕大部分是來自群眾的輿論。
聽了這種種非正式的發言,老吳看看表,9點整了,他做了個手勢,製止了大家的各種議論,宣布開會。“會議很簡短,隻說幾個問題。”老吳朝到會者掃了一眼說:“第一,請大家向群眾做做解釋工作,沒有立即逮捕劉方的事兒,公安局的領導在這兒”他指了指到會的方局長。方局長點點頭,表示了認可。老吳又接著說下去:“第二,還是一項群眾工作,請人保幹部們多向群眾做宣傳法製的工作,免得有人借故再度掀起派性,幹擾各項正常工作,包括對嚴敏的治療工作。第三,由徐飛和喻楚芳同誌負責組織一部分民兵和骨幹力量成員要嚴格逃選,應付萬一出現的複雜局麵,繼續保護古墓,同時配合做好挖掘古墓的現場保衛工作。好!散會。”僅僅幾分鍾,老吳就結束了這次特別會議。待與會者都陸續離開辦公室,黨委書記才陪著方局長,慢慢向院內的另一棟房舍走去
43
南湖醫院有兩棟專供單身職工居住的宿舍。一棟男舍被人笑稱“牛郎樓”;而與之遙遙相對、立在山坡上的女舍卻被稱為“廣寒宮”。最近,這兩棟樓內,又添了新來的房客老楊在劉方的隔壁秘密住了下來。而對麵視線可及的一間房內,窗外當陽處始終晾著條潔白的毛巾,那成了鄭瑛的臨時棲身處。近幾日,老楊接替了“鍋爐工”的崗位後,與鄭瑛交替著在病房和宿舍出現。誰也不知道他倆另有監視任務。實際上,他們已經熬過了好幾個不眠之夜。
今晚,劉方約摸12點鍾才回到宿舍,兩、三分鍾後,便熄了燈,緊接著老楊的耳內傳來了一陣陣粗如雷鳴的鼾聲······
突然,老楊像發現奇跡似的,他緊貼牆壁,側耳細聽
鼾聲停止了。
隔壁傳來了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輕移聲。
“好!毒蛇果真出洞了!”老楊想著,頓時振作精神,悄然依窗站定,警惕地注視著暗處。
窗外,又是一個被黑色帷幕遮蓋著的暗夜。埋在濃黑中的醫院,顯得神秘而寥廓。老楊舉目看去,隻見緊靠山坡下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往右,可至醫院前門;朝左行,可迂回到後院的荒草坪。老楊看著,立即向坡上的小樓發出了信號。對麵白色的毛巾迅速收了進去。
不一會兒,隔壁房內的腳步聲驟然消失。一團黑影在窗前迅速閃過,沿左測小道弓腰溜走。老楊將高大的身軀稍作移動,避過那黑影的視線,頃刻過後,他弓下身軀,步履輕捷地跟在劉方身後追去······
守在對門鄭瑛房內的蘇鐵和司馬光見了信號後,迅速拔出手槍,大睜雙眼,等著劉方下一步行動。正在這時,隻見一條黑影從後窗閃出,又迅速被暗夜吞沒了。蘇鐵和司馬光還不等老楊從後窗跳出來跟蹤劉方,兩人便已經飛身下樓,上了小路,朝劉方消失的方向猛追過去。按分析推理,劉方的行動一定與“怪影”有關,隻要死死咬住這個劉方,一定能找到那怪影的蹤跡。
他們一路追蹤,剛行不多遠,突然一個踉蹌,走到前麵的蘇鐵被腳下軟乎乎的東西絆了一跤,差點摔倒在地。他忙低頭細看,地上竟橫臥一人。二人大吃一驚,忙俯下身,將臥在地上的那人迅速翻了過來。與此同時,蘇鐵撚亮小手電,往那地上躺的人照了照,可真沒想到,倒在地上的竟是大個子老楊!
“啊?!”二人大吃一驚!
時間緊迫!耽擱下去,劉方可能跑得更遠。一旦讓他脫離了被監視的視線,後果將不堪設想。“怪影”是誰,至今還是個深不可測的謎。倘若不是自己分析的那位懷疑對象,失掉了這個機會,那位從未露麵的“怪影”將仍舊是一個謎。想到這裏,蘇鐵急了,眼下隻能兵分兩路。於是,他來不及再作更多的考慮,立即低聲吩咐司馬:“你迅速送老楊去急診室,我去追蹤”
“我去!”蘇鐵話音未落,司馬一把拽住他,拔腿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