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眸中火焰如狼般起舞,閃亮灼人,直望向嬴政,簡直可以噴出火來。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不想做亡國奴的,就給我殺!!誰射下秦王人頭,我趙夏姬必定讓其名揚千古,流芳百世!”
“殺——”浮動的趙軍瞬時受到鼓舞,士氣大振,張弓搭箭的手比前麵還要來的利索。
一桶桶滾燙的紅油被潑下,陣陣蒸騰的熱氣從城下噴湧而上,混合著人肉燒焦的味道。秦軍的慘叫聲如驚慌的獸般,長嘶不斷,淒厲破天。
“不準退!給我衝——”嬴政手中的長劍高揚,直刺青天,戰馬紛踩的噪雜聲中,他的聲音竟如閃電般,清晰入耳。
“秦國軍士們,看看吧!這就是你們的大王,根本就不顧你們的死活!這種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們為他效力!”
“誰砍了這假貨的人頭,孤王封他為護國大將軍!”
“兄弟們,給我射!讓這暴君有來無回!”
戰況如火如荼,玩玩手起劍落,不知砍下了多少顆血淋淋的人頭,看著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瞬間化作一灘血水,她的手仿若萬針錐刺般,劇烈的疼痛綿延至心,到後來的麻木。
若是拚人力,趙軍終究還是弱於秦軍,再這麼下去,根本沒完沒了。
正當玩玩焦慮之際,忽然萬蛇從地麵魚貫而起,色彩斑斕豔麗,嫣紅的蛇信張狂的吐出,秦軍軍心昨晚本就因蛇群而亂,如今又見如此規模宏大的蛇群,頓時七魄失了六魄,恐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噝噝——
一條深綠色斑紋的巨蟒一口咬掉一個士兵的頭顱,隻剩下半截血淋淋的身子廢棄在地,暗綠色的蛇眼放出幽幽的光,如黑夜中的鬼火般,猙獰邪惡。
“不,不要過來!”膽小的士兵當即嚇得尿了褲子,想要逃跑,卻被巨蟒一口咬斷了下半身,潺潺的鮮血混雜著暗紅色的腸子淌出,淒慘無比,令人不敢入目。
“不過就是一群畜牲,怎能敵我大秦熱血男兒!不準退,給孤王殺——”
嬴政見狀,氣憤不已,如雷鳴般的吼聲咆哮而下,令差點失控的場麵及時恢複鎮定。
一時之間,喊打喊殺聲混作一片,郾城下蛇屍人屍混作一團,鮮血染紅了整片蒼茫的大地,偶爾有風吹過,鹹酸苦澀之味盡落心肺。
秦軍終還是無力抵抗萬蛇攻擊,無奈退兵,站在高牆上的玩玩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稍稍鬆了下來。
這世間,能夠操縱萬蛇陣的,除了他,還有誰。
為什麼當日她將話說的那麼絕,他還要一門心思的幫自己?上官雲,你要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
“恭喜七公主旗開得勝。”輕然悠遠的聲音如淡淡蕭曲,她渾身一怔,回過頭去。
紅袍在狂風中如火焰般起舞,美得極盡妖嬈,雪白的銀絲更是如瀑布般飛濺開來,恍若櫻花瓣無限柔軟,堪比質量上乘的綢緞。
“摘掉你的假麵具,上官雲,以為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嗎?”悄然隱藏起心中那抹悸動,玩玩故意沉聲冷語道。
聞言,命言隻是淡淡一笑,修長的指若有若無的撩過肩頭的銀發,似她剛剛所言,隻不過是與自己開玩笑罷了。
“萬蛇陣,我想不出這個世間除了你,還會有誰有那個能力,上官雲,一直戴著別人的假麵具,不覺得可笑?”
“七公主所言,命言不明白。”
“好個不明白!若你真是命言,為何一直抱琴而未曾彈奏一曲?若你真是命言為何眸如黑玉?若你真是他,為何會銀發披肩?休當我是三歲稚童,任你百般欺騙!”玩玩步步緊逼,氣勢淩厲,言語尖刻,無端端的火焰在她體內狂亂作舞,將她所有的淡定全部粉碎殆盡。
“你分明就是上官雲!”
玩玩陡然一聲厲喝,瞬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兩人身上,臉頰陣陣火燒發窘,可此刻她也顧不上這麼多,水眸傲然盯著眼前之人,仿若要將其穿透般。
“七公主就這麼希望我是他?難道七公主還念著他?”沉默半晌,命言貿然開口,唇角輕揚,掛著如水般的淡笑。
“當然不是!”玩玩仿若被蠍子蟄了口般,趕緊矢口否認,隱藏於袖中的十指因為他剛剛的那句話,緊緊交纏。
“既然不是,那命言是與不是上官雲,於七公主又有何幹係呢?”
“好,你現在就去告訴他,我夏玩玩不需要他出手相救,就算郾城彈盡糧絕,也會奮戰到最後一刻,決不投降!”
“七公主為何不敢親自對他說?”
“命言軍師,你今日話是否過頭,還請你記住,在戰場上我是將軍,但凡一切得聽我的指揮,若敢違抗,立斬無赦!”
拋下這句狠話,玩玩如老鼠般迅速離開城樓,奔進內室,脫掉沉重不堪,滿是血腥的金色鎧甲,長長的舒了口氣。
可惡的上官雲,居然跟她繞圈子?她夏玩玩豈會這麼容易中計?
正當愣神之際,咻的一聲,一支利箭擦耳而過,穩穩的紮進玩玩身後的屏風上。如果偏差一點點,她都有可能被一箭穿喉。
迅速打開窗子,四下張望,除了正常巡邏的士兵,連半個人影都見不著。玩玩心裏當下一驚,想不到有人竟敢在自己眼皮地下進行如此危險的行動,秦軍的實力,果然不容小覷。
用力拔下那支箭,箭頭綁著一張白紙,取下來一看,手瞬時一抖,脊背湧出一股涼意。
究竟該不該,赴這一場夜宴?
秦趙正在交戰之際,若是貿貿然入敵營,被當做俘虜作為威脅,對於趙軍無疑是雪上加霜。
可多年的情誼,難道真的要因為這場戰爭被迫犧牲嗎?
手中的白紙陡然皺緊,正如玩玩此刻慌亂不安的心,這麼多日子,於嬴政,她心裏始終有一份難以觸動的感覺,可她很清楚,那份感覺絕對不是愛。
夜深,秦軍意外的沒有來進行偷襲,可玩玩依然命令士兵不能有絲毫鬆懈,高高的燃起火把,將整片漆黑的夜空照的亮如白晝。
因為白天一戰,眾將士對玩玩由先前將信將疑,變為了徹徹底底的膜拜,有如神靈般的信仰著。似乎隻要有她在,這場戰爭就必勝無疑。
此時此刻,玩玩感受到雙肩的擔子竟無比沉重,當那麼多人的性命,希望,夢想,未來,安全,幸福,美好都壓在她一個人的肩上,那種不堪重負的疲憊感,隻能化作唇邊的一絲苦笑,和一個堅定的眼神。
她不能軟弱,如果連她都變得軟弱,那麼趙軍取勝的希望就更是微乎其微。
凝望那一張張陌生的麵孔中露出的尊敬,惶恐,甚至崇拜時,她竟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好像被關押在深海裏的磐石後,每走一步,都分外沉重。
袖中的那封信,就像是一塊烙鐵,一遍又一遍的將她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軟下去。明明今日被他罵成假貨,罵成妖女,甚至揚言要取她的性命。
卻在暫時的退卻後發來這一封邀請的信函,字字珠璣,懇切無比。
最後的夜宴,希望能再與君同飲。
已經走到最後了嗎?結果,她居然一直都沒有發覺,還做著兒時的美夢,實話言,比起今日的殘酷無情,血流成河,屍山成堆,她在趙宮內的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
雖然經常被甄夫人的陰謀詭計搞得心煩意亂,可至少那時她有娘親的柔聲安慰,有任性驕縱的傲氣,有獨當一麵的聰慧,有魚兒的細心關照。
還有,他無微不至的嗬護,寬廣溫暖的擁抱,包容她所有的驕縱,所有的任性,所有的無理取鬧,逗她開心,逗她大笑,許下美好的誓言,令她相信這個世間,或許真的有曆經千年,也會矢誌不渝的愛情。
心像地震過後,裂開了一個口子,刮過陰冷的風,冰凍徹骨。碎碎麻麻的疼痛,一絲一絲,漸漸蔓延至指尖。
離開雲城後,她不知多後悔自己當初的那番話,然而,這段感情真的好累,好龐大,好沉重,令她像個逃兵,失了找回的勇氣。
這樣的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吧。他是那般優秀美好的男子,應該值得更好的女子去愛,或許,蝶妖會比自己更加適合他,給他雖完滿的幸福。
“七將軍,七將軍,您怎麼了?馬兒已經備好了。”一個士兵小心的提醒道。
“沒事,今晚我出去夜探敵營,這事千萬不能讓李牧將軍,還有命言軍師知道,明白嗎?”
“小的明白!”
玩玩嚴肅的向他點頭,單腳一勾,踩上馬踏,空中掠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她若暗夜中的精靈般,躍上了馬背,青絲飛揚反射著清冷的月光,有著別樣精致的美。
錚錚的馬蹄聲如鼓點般,玩玩遠遠的就看見那高傲的帝王,唇角輕揚,對自己嶄露出純淨清澈的笑顏。他一身簡單的秦服長袍,暗藍色的底料在月光下,泛著水色的光澤。
“夏兒,你來了,坐吧。”聲調輕柔,毫無尷尬之感,似乎她隻是自己許久未見的好友。
然而,前一刻,他們還在戰場上生死相搏,欲要殺之而後快,沒想到這一秒,卻能相對而坐,把酒言歡。
營帳內,篝火旺盛的燃燒,木頭偶爾被燒斷發出劈啪的響聲,暗紅色的火焰忽高忽低的跳躍著,仿若飛濺的血液,微微刺目。
“現在我不是秦王,你也不是七將軍,對月當空,美酒佳肴,僅此而已。”嬴政察覺出玩玩的走神,三言兩語,似是漫不經心,卻別有一番深味。
“或許明日,我們又會像今天般,生死相鬥,秦王,你真的放得下嗎?”玩玩言語平靜,並未按照他所想的那般稱呼。
十三,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時了,現在的嬴政,不是十三,他是秦王,是令各國諸侯聞風喪膽的帝王,是有著一統天下的魄力,壯誌淩雲破天的帝王!
“夏兒,你故意這麼說,是怨恨我嗎?怨恨我今日對你所述那些無禮之詞,怨恨我不顧情誼,誓取你的性命?”他不想的,真的不想的,是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容他多想,他是迫不得已啊——
“我並未怪你,因為,我也是這麼做的,不是嗎?人的利益出發點不同,自然就不能站在同一立場責怪於人。”
要她怎麼說,難道說她一點都不在乎今日的那一場屠殺?一點都不記得了?怎麼可能忘得了,那麼多人頭滾落腳邊,成河的鮮血浸染著整片大地,連天空似乎都在為之悲鳴。
“身處高位,夏兒,我們同樣身不由己,今日我進攻趙國,你可能會認為我背棄盟約,實乃卑鄙小人,然而,若是有朝一日,趙國派你進攻秦國,那時,你叫我又作何感想呢?”
“分則合之,合則分之,秦王雄心壯誌,恕我不懂,隻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十倍奉還。想必秦王,也是這般作想吧。”玩玩的語氣變得淡漠而疏離,兩人之間無形之中的鴻溝似乎愈拉愈大,不是她不想跨過去,而是根本已經跨不過去。
“你怎能不懂,夏兒,這世間,能夠與我一起分享這一切的人,隻有你一個。”嬴政忽然緊握住玩玩的蔥白小手,細膩舒滑的觸感令他渾身一顫,多少個無法入眠的日子,他便是思念著她如花的笑靨入睡。
“秦王言重了。”玩玩不著痕跡的抽出手,她心裏很清楚,她們現在已經不是兒時,那樣純真的年代,已然回不去了。
“你不信我?你真的不信我了?三年前,你無故失蹤,你知道那時我就要瘋了,整個世界都要瘋了!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你真的忍心就一句言重了,撇開以前的所有嗎?”嬴政的聲音陡然提高,茶眸痛苦的緊閉著,薄唇緊抿。
“以前,我自然沒忘,可是人若一味拘泥於過去,又如何放眼未來?”
她如果忘了,今夜就不會冒著被捕的危險來見他,兩軍交戰,她們倆的性命和安全,沉重如山。
“你的意思,是說已經把我們的過去,全部都給忘了嗎?夏兒,你好狠的心,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痛苦的神色不減,嬴政單手執起金樽,烈酒下肚,辣的他俊眉緊皺,陣陣咳嗽。
“笨蛋,怎麼這麼不小心?”玩玩急的小手輕拍他後背,秀麗的眉頭微微蹙起,精致的小臉略含怒意。
他的心中瞬間如蜜糖淌過,甜的發膩,趁她還未反應過來,及時的握緊她的柔夷,茶眸深情的對視,如一汪浸水的月,美得奪人心魄。
“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聲調溫柔如水,滿含著期待。
玩玩怔怔的望著他,茶眸若黑暗中的夜明珠般璀璨耀眼,灼灼的光芒如日光般閃亮。渾身一顫,嘴角輕動,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的,夏兒,你的心裏還是有我的位置,不然你的一箭,就會射穿我的喉,今夜你也不會冒著危險,來赴這一場夜宴。”
“秦王說笑了,我來赴宴,隻是不想見到更多無辜將士的鮮血染紅趙國的土地。”不著痕跡的抽出手,穩住心神,玩玩淡淡的說道。
“可是,這場戰,我勢在必得,絕對不會退兵的。”
“我知道,我來也並非想要勸你退兵,你有你一統天下的雄心,而我,也有必須要拚命守護的東西。我們,都沒有錯。”
聞言,嬴政威軀一陣,似是難以置信,茶眸放出異樣的光芒。他本以為今日這場戰,夏兒應該恨他恨到骨子裏去了,因為他說了那麼多傷她的話,可是她的心裏卻連一絲怨恨都沒有。反而平靜的嚇人,好像一早就預料到般。
“如果真的有錯,那也是局勢的錯,七國分裂,百姓流離失所,常年戰火連天,早已是疲憊不堪。然而,就算是如此,也沒有一個人想要看著自己的國家滅亡。”玩玩補充道,目光一瞬間放的很遠,似乎看到了一個遙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