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康自選集中 生存實驗33(1 / 3)

沙漠蚯蚓 第二章

七天前錢老報案時,就是這兩個警官接待。錢老身體很硬朗,鶴發童顏,腰板挺得筆直,步伐堅實有力。這副身板兒是長年野外工作練出來的。說話也很流暢,沒有老年人慣有的囉嗦或打頓,口齒清晰,極富邏輯性。他沉痛地說:當年正是他推薦魯鬱繼任這個國家工程的指揮長,這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說是犯罪也不為過――可是,當年的魯鬱確實是一個好苗子!忘我工作、專業精湛,為人厚道。誰能想到,這十年來,即自己退休這十年來,魯鬱完全變了!不是一般的蛻變,而是變成一個陰險的陰謀家,一個惡毒的破壞分子,他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徹底毀滅塔克-克拉沙漠改造工程!當年,在他(錢石佛)任指揮長時,工程進展神速,經那些納米機器“活化”過的沙漠區域飛速擴展。按那個速度,今天應該已經覆蓋整個塔克-克拉大沙漠了。但這些年沙漠的活化已經大大放慢,甚至已經活化過的區域也染上了致命的“瘟疫”(隻是借用生物學名詞)。這種局麵是魯鬱有意造成的。

麵對這樣嚴重的指控,朱警官非常嚴肅地聽著,小李警官認真做著筆錄。兩位陪同的家屬同樣表情嚴肅,不時點著頭。不過,朱警官也在偷偷端詳著老人的頭部,看能不能找出手術的痕跡。昨天錢夫人已經提前來過,告訴他們,錢老十一年前,即臨近退休時,患過腦瘤,做過開顱手術。手術後他的頭蓋骨並非原璧,其中嵌有人造材料,不過蒙在原來的頭皮之下。朱警官最終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不由佩服醫生的巧奪天工。

錢夫人昨天提前來警局,是來為警方打預防針――不要把她丈夫明天的報案當回事。她說,丈夫自從做了開顱手術後,完全變了一個人,多疑、專橫、偏執。現在他每天忙得很哪,競競業業,日夜操勞,四處搜集魯鬱的“罪狀”,這已經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她說她和兒子開始盡力勸過老頭子,但絲毫不起作用,甚至起了反作用。現在他們隻能順著老頭的想法來,比如,明天兩人將一本正經地陪同他來報案。否則,如果連他倆也被老頭視作異己,這就太可憐了――對老頭兒來說太可憐了,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他信得過的人。她難過地說:

“魯鬱那孩子,先是老頭的學生,後來是助手,幾乎是在我眼皮底下長大的,我對他完全了解。絕對是個好人,心地厚道,道德高尚,把我倆當爹娘對待。真沒想到,老頭現在非要跟他過不去,把他定性為陰謀家和罪犯!警官你們說說,罪犯搞破壞都得有作案動機吧,那魯鬱作為工程指揮長,為啥要破壞他自己畢生的心血?受敵國指使?沒道理嘛。老頭這樣胡鬧,真讓我和兒子恨得牙癢。但沒辦法啊,他是個病人。你們可別看他外表正常,走路咚咚響,其實是個重病人。俺們隻能哄著他,哄到他多咱閉眼為止。”她輕歎一聲,“就怕我先閉眼,那時老頭兒就更可憐啦。”

“你說塔克-克拉工程現在進展不順利,出現了大片‘瘟疫’?”

“沒錯,是這樣,但這絕不是魯鬱有意造成的,甚至――不是魯鬱造成的。警官,你懂我的意思嗎?也許……”她斟酌著把這句話說完,“這才是老頭的病根,但他是無意的,是以‘高尚’的動機來做這件醜惡的事。”

這段話比較晦澀,繞來繞去的,不像錢夫人快人快語的風格。做筆錄的小李警官沒聽明白,抬頭看了頭頭一眼。但朱警官馬上明白了,因為錢夫人的眼睛說出了比話語更多的東西。她實際是說:也許,今天工程的病根是在丈夫當政時就種下的,到現在才發展成氣候。丈夫在潛意識中想為自己開脫,因而把現任指揮長當成了替罪羊。當然,由於老人大腦有病,這種想法並不明確,而是埋在很深的潛意識之下,就像遷徙興奮期的大雁或大馬哈魚會不由自主向著某個目的前進,但其實它們並沒有清晰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