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基生命,或按人類的稱呼叫沙漠蚯蚓、沙蟲、撒旦蟲、黑禍等,隻依賴陽光和矽原子就能繁衍,在這個陽光充足的富矽星球上可說是得天獨厚。被它們“活化”過的區域內,地貌全都改變了,無論是原來的沙漠、高山、耕地、水泥建築,都被翻新成藍黑色的礁狀堆積。有些地方尚殘存著高聳入雲的大樓,顯然是人類文明的遺存。大樓底部的表層部分已經被沙蟲們啃食了,變成了藍黑色的、有波狀同心圓的堡礁,而最上麵的幾十層仍然保留著原來的景觀,棱角分明,色彩明亮。就像是一個個僅餘半體完好的巨人,令人不忍目睹。
……綠色區域裏的人類一直急迫地同飛船聯係。耶安釋船長先做了幾天準備,熟悉了人類文明的曆史,調好了同步翻譯機。又準備了一個類似人形的替身。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年男子,麵容慈祥,白須過胸,深目高鼻,麻衣跣足。耶安釋過去多次與低級文明進行過對話,當他如實為他們描述未來時,低級文明的代表常常埋怨他太冷酷,缺乏人情味兒。所以,他今天使用了這個小小的技巧(替身),也許有助於改善談話氣氛。
他在飛船上接見了人類的代表。一共三個人,一位老者,一位中年男人,一位年輕女人,按人類的審美標準,最後這位應該非常漂亮、惹人愛憐。
中年男人作了第一波次的陳述:
“在人類文明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頭,能有幸見到高等級文明的使者,我們感激涕零。你是我們的彌賽亞,是我們的耶和華、安拉和釋迦牟尼。人類懇求你們盡快施以援手,幫助人類戰勝那些野蠻的沙蟲。我們的後代將永遠銘記你們的恩德。”
耶安釋船長:“我們非常同情你們的處境。在此次考察中,我已經接觸過十三個正在消亡的文明,所以對你們的不幸有真切感受。可惜,在第五級以上的文明中,有非常嚴格的太空道德,絕不允許幹涉其他生命的進程。你們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盡量度過難關。”
年輕女人的眼中湧出大量的水珠,撲簌簌落到地上。那是被人類稱為淚水的東西,是他們感情悲傷的典型外在表現。她哽咽著說:
“我們已經與沙蟲搏鬥了200多年,實在無能為力了。你們忍心一走了之,讓野蠻的沙蟲把人類吞噬掉嗎?”
“對不起,我非常同情你們,但我們真的不能違犯太空道德。再說,我們不認為各類生命有善惡之分。”
年輕女人還要哭求,三人代表中的老者歎息著製止了她,說:
“既是這樣,我們就不讓耶安釋船長為難了,我們不會再求你們采取什麼行動,但你能否給我們提一些有用的建議?如果這不違犯你的戒律的話。”
“我倒不介意提供一些口頭上的建議,可惜……你們的碳基生命是一種很脆弱的生命,這在宇宙生命中是相當少見的。真的太脆弱啦,比如你們不耐高溫,80攝氏度就能使蛋白質凝固;不耐輻射,稍高的輻射就能破壞DNA;不能離開水、食物和空氣,幾天的缺水、十幾天的缺食、尤其是短短幾分鍾的缺氧就能導致死亡。你們利用植物化學能來間接利用光能,用速度奇慢的神經元來進行思維,都是很低效的辦法。我絕非在貶低碳基生命,正相反,我由衷敬佩你們。在我看來,如此脆弱和低效的生命,很可能因為種種意外,如流星撞擊、大氣成份變化、冰川來臨等,而早就夭折了,但地球上的碳基生命竟然延續了40億年,甚至曾短時間達到第二級文明,實在難能可貴!另一方麵,我也很……憐憫你們,坦率說吧,以碳基生命的生命力強度,不可能抵擋得住矽基生命的攻勢。因為後者的身體結構遠為高效、實用和堅固。兩者差別太懸殊了。所以,隻要矽蟲在地球上一出現,碳基生命的結局其實早已確定了。”
中年男人悶聲問:“海水能阻擋這些沙蟲嗎?到目前為止,它們的勢力還未擴展到海洋。我們正考慮全體遷居到海洋中。”
耶安釋船長搖頭:“不會久的。海洋也有矽基岩石圈,它們很快會進化出適應海洋環境的變種來。”
“太空移民呢?也許這是人類唯一的自救之路。”
“你們可以試試。但我提醒你們,千萬不要因疏忽而把沙蟲帶到新星球,一個也不行!它們能耐受太空旅行的嚴酷條件,所以即使粘附在飛船外殼上也能偷渡過去。還有,但願你們落腳的新星球上沒有另外一種強悍生命,否則像你們這樣脆弱的生命仍然不是對手。不管怎樣,你們試試吧,我祝你們好運氣。順便問一點曆史事實,我查過你們的文字記載,但記載上似乎有意回避――這些沙蟲是從自然界中自然進化出來的,抑或最初是人類設計出來的?”
三個人麵色慘然地沉默很久,老者才說:“是因為人類,人類中一個敗類。”
“噢,是這樣。”
中年男人問:“我能冒昧問一句,您是屬於哪種生命?依我們肉眼看來,您也很像是碳基生命啊。”
“啊不,你們看到的這具軀體隻是我的替身。這是高級文明中通行的禮貌――進行星際交往時盡量借用對方的形象。其實我也是矽基生命,更準確地說,是矽硫基生命。當然,這個身份絕不會影響到我公平對待地球上的兩種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