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詩經?秦風?蒹葭》
路上行人很多,鎮裏唯一的一條大街上人山人海。不時有幾輛大卡車開過來,趾高氣揚地“嘀嘀”叫著把行人擠開,然後“呼”地一聲開走了,屁股後邊隻留下一串黑煙和漫天的灰塵。到處都在施工,到處都在發展,一派的欣欣向榮、沸反盈天。人類在瘋狂地創造和索求,卻不知道地球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雪兒為了避開喧嘩的人群,拉著雷成棟拐進了一條僻靜些的岔道。
災難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岔道的旁邊有一處正在施工,是鎮裏的辦公樓。六層的綜合樓,結構非常巧妙。下麵兩層是辦公用的,上麵四層是住家的,辦公和住家卻並不相擾,因為有兩個出口,一個從前麵的通道一直到辦公室門前的大院,一個從後麵的小院落直達小街。眼下已是收尾階段,隻等裝修完畢,鎮裏的領導就要來這裏辦公兼居家。而原來的用了二三十年的壁上還殘留著“特殊時期萬歲”標語的老式辦公樓據說將要改建成一個大型養豬場。大樓的架子還沒有拆,有三四個工人正在上麵施工。突然,從頭頂傳來“嘩啦啦”一陣響,雷成棟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身邊的小雪就倒在了血泊裏,一根竹筒沾著鮮血斜倚在她身上,使這幅圖景成為一個上黃下紅的驚歎號。原來,那幾名工人正在撤腳手架,從最高處一根根地撤,然後一根根筆直地扔下地來,叫作“丟衝”。由於施工處正對著巷子,且院牆與大樓之間的距離很近,雷成棟與雪兒正走在院子的外麵時,一根從上麵丟下來的竹筒正好被三樓伸出的一根竹子擋了一下,飛出了院子,砸中了雪兒。
“雪兒,雪兒!”望著昏死過去的雪兒,雷成棟一下子懵了,抱著雪兒一個勁隻是嚷。腦中有無數個雷成棟濤濤地在鼓噪在咆哮,沸成了一鍋粥。
“莫苕了,快送醫院!”路人的一句話把他從驚慌中恢複過來。
雷公鎮人民醫院座落在鎮北的小河邊,規模不大,但名氣不小。前麵三間瓦房是門診部,小院子後麵是住院區。雷成棟從臨時雇來的三輪車上抱下血流不止、仍在昏迷中的雪兒,慌慌張張地對著這個陌生而陰森的地方喊:“醫生,醫生!快救人哪!”坐在那裏的醫生,聊天的仍在聊天,嗑瓜子的仍在嗑瓜子,該幹嘛的繼續幹嘛,沒有人理睬他。還是旁邊的一位等著取藥的中年男士看不過眼,連忙過來告訴他該先到哪裏掛號,再到幾樓交押金,再到哪裏進急救室。雷成棟一向身體本錢好,平時有個感冒什麼的挺一挺就過去了,盡管大學和單位都有公費醫療,他卻一次也沒用過,所以從沒進過醫院。一聽說小小的鎮醫院也有這麼多名堂,登時急得頭皮發炸七竅生煙,抱著雪兒就往急救室奔。中年人說:“沒用的,這裏的醫生出了名地嘎,我還不了解嗎?算噠,我幫你去掛號!”
好歹把雪兒送進了急救室,雷成棟焦躁地在長凳上坐下又站起,腦中反反複複是一根從天而降的竹筒和雪兒滿身的血、蒼白的臉:“真是出了鬼,怎麼能那麼巧呢?”校園草地上的擁吻、東湖邊的浪漫,從初相遇到熱戀,每一幕都在眼前快速過電影。手心裏,抓一把汗。
這時,一名身著發黃白大褂的女護士麵無表情地從裏麵走出來,雷成棟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了護士的胳膊:“護士小姐,怎麼樣?她醒過來沒有?”
護士小姐如貞操少女受辱般狠狠摔開雷成棟的手:“幹什麼樣呀你?急麼事急?”又冷冷地瞟一眼雷成棟,說:“你是病人家屬吧?其實隻是傷了個五寸多長的口子,應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現在關鍵是病人失血太多,需要輸血,而我們醫院血庫裏已經沒有庫存血了——”
“那,那就抽我的血吧,我和她一個血型,都是A型血。”雷成棟不等護士說完就自告奮勇,並感謝上天終於給了自己一個在此時為雪兒做點什麼的機會。
“那樣就比較麻煩些,——其實真要血的話,我們也可以搞到的,關鍵是價錢貴些。”護士小姐反而熱心起來了。但雷成棟此刻已被自己的血與雪兒的血水乳相溶的想法所激動,一心隻想馬上獻血。護士小姐皺皺眉頭,告訴他趕緊到最左邊的房子裏去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