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雪兒,我來了!
在最左邊那間化驗室又兼抽血處又兼簡單外傷處理室的房子裏,一位身穿肮髒白大褂、二十來歲的男孩正從一個滿臉雀斑的中年女人屁股上拔出針頭。“醫生,我——”一頭闖進去的雷成棟話沒說完,就被這個男孩噘起雞屁股樣的嘴唇用一個保持肅靜的動作堵回去了。待輪到雷成棟,年輕醫生拿出鋁盒準備采血時,卻發現針頭已用完,於是他若無其事地拿起剛才給那個婦女用過的、還帶著血跡的針頭和桌上的酒精棉球,剛想去擦,見衣冠雖然不整但顯然不是農村人的雷成棟正鼓著眼睛盯著自己,便把針頭扔進垃圾桶,拿起酒精棉球進入屏風後麵鼓搗了一陣,然後趾高氣揚地舉著一枝針筒走出來,倨傲地叫道:“手伸出來!”雷成棟心說:媽媽的我今天到底得罪誰了?一邊想一邊乖乖地伸出手去,男孩冰冷、纖細、沒有血色的手指老鷹抓小雞般地攫住了雷成棟的胳膊。
300CC似乎還煥發著雷成棟體溫的鮮血緩緩地進入雪兒的體內。雷成棟望著痛苦地痙LUAN著的雪兒,隻恨受傷的不是自己。這當兒,雷爸、雷媽、哥哥、嫂嫂帶著一幫親戚也陸續趕到鎮上來了,並說已把肇事者關起來了。話猶未盡,一群人站在醫院門口嘰嘰喳喳當麻雀。雷成棟心裏發煩,便抽身走到剛才那間一屋三用的多功能房子裏。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進去一看,不由大叫:“是你,王輝!”
王輝,正麵色蒼白的跟那男孩醫生爭執著什麼,見雷成棟走進來也吃了一驚:“成棟,你怎麼也在醫院裏呢?”
“真是出了鬼了,我女朋友剛從鎮政府那兒過,被樓上撤下的竹筒給砸傷了,現在還沒醒,你說急不急人?”
“醫生麼樣說?沒大問題吧?”
“應該沒大礙吧!醫生剛才都說沒什麼大問題的。呃,你怎麼也在這裏呢?”
“我,我來找鄒醫生拿點藥,”王輝臉上飄過一絲莫明的驚慌和紅暈,緊接著說道:“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這樣了呢?你還不快過去陪著!要不要幫忙?有什麼事用得著的就招呼一聲,咱們好歹是哥們。”
雷成棟返回去時,雪兒已經醒過來了。午後的陽光從窗簾上照進來,雪兒蒼白的臉和烏黑的頭發便鍍上一層金色。雷成棟過去把窗簾拉嚴,在雪兒身邊坐下,兩個人幸福地、傻傻地對望著。病房裏的每個人都聽到了時間凍結的聲音。
“疼嗎?”
“不疼!”雪兒說不疼,卻又被一波悸動抽得緊咬牙關。“成棟,我好口幹,我想喝水!”
“好,我就去買,還是買你最喜歡的木瓜汁好嗎?還要不要別的什麼?不要緊吧?”
又這麼羅嗦,擱平時小雪是要好好教訓他的,可這會兒,沒力氣了。
雷成棟輕柔地用自己的嘴唇蹭了蹭雪兒的臉頰,然後往病房外走去。剛到門口,碰到一矮胖的護士小姐,嬌滴滴地說:“三床的吧?這是藥單,到前麵藥房去取藥。”雷成棟拿了藥單,一路小跑地往外走。此時他已漸漸平靜下來,腦子不再胡思亂想,行動也迅捷多了。
老天有眼。馬上就過去了,一切會重新好起來的。
買來了飲料,雷成棟直接到多功能廳去拿藥。還是剛才那個男孩,正在埋頭處理桌上一堆字據。雷成棟把手中的藥單遞上去:“鄒醫生,我取藥!”好在我記性好,王輝隨便提了一句我就知道了您姓鄒,這回該不為難我了吧?
“好,來了。”年輕的男護士邊做著手頭的事邊應了一聲。但半天不見來。
雷成棟不由得想弄清楚這個年輕人到底在幹些什麼,便湊上去看了看,真巧:“王輝”!一張輸血單上的姓名欄上赫然寫著這兩個字。“醫生,請問剛才這個叫王輝的男孩得的什麼病?”雷成棟問道。醫生仍不肯抬起他高貴的頭顱,從鼻子裏哼出一句:“哪個王輝?”“這個,就是剛才跟您說話的那個年輕人呀!”“哦,賣血的,賣了血,剛走了。”男孩仍是頭也不抬地回答,冷漠的口吻儼然一個剛做完一筆小生意的商人。
雷成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