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是病人我怕誰(3)(1 / 3)

過完節雷成棟還是上了班,不理會旁人的目光,把自己深深地埋進沒完沒了的工作中去。反正宣傳工作如同所有的政治思想工作一樣,隻要願做,永遠有事做;如果不想做,則可以一杯茶一張報紙度一生。就怕有些人沒事找事,自己在辦公室呆膩了感覺寂寞了,便沒事找事到生產車間頤指氣使,召集開會、總結、彙報、講話,他老小人家可算是體會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和權威性,卻把底下的群眾煩得要死。宣傳科的年輕人不多,不下去騷擾工作,每天的日子也可以過得用小劉的話來說“快活得象畜生一樣”。除了“科頭”,攝像員老孫,播音員夏荷、田原,攝影專責雷成棟,外聯小劉,組宣幹事吳江。外人都說,宣傳科的配置是這曆年以來最強的,也是笑料最多、最好玩的部門。小劉三十出頭了,還象個“憤青”,因為自知之明,便羞澀地自嘲為“憤中”,動不動要收複台灣統一朝鮮的。田原天天笑臉襲人,對樓層打掃衛生的阿姨也要道個您早的,見了領導點頭哈腰見了群眾橫眉冷對兩眼向天,官樣十足,他和小劉偶爾一起組成小團體出去采訪,一動一靜,一哼一哈,也算天作之合。吳江是個老師傅,兩隻眼鏡片賽玻璃瓶厚,愛穿中山裝,年紀大了大家也照顧他,所以基本上屬於“無事可幹坐等退休型”,成天作古正經板著個臉看報紙,年輕人談話時往往擺出“子不語怪力亂神”或“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的世外高人姿態,卻常憋不住要不甘寂寞地蹦出來點評一番,時有驚人之語。幾個人沒事湊到一處聊天時,就是現實版的《編輯部的故事》,笑點層出不窮。其中流傳到本單位盡人皆知的兩句經典台詞是:一個是夏荷,在情人節那天大家探討何種行為最浪漫時語出驚人:“老娘才不喜歡你們那個調調,情人節的晚上,和我喜歡的人來一瓶紅酒,一碗藕湯,再搞幾根鴨脖子,人生之樂,不過如此。”還有一次,小劉突然發現新大陸般地跑進辦公室:“各位,各位,快去看,快去看,文工團在頂樓大會議室排舞,在練傳說中的下腰!”一眾男女紛紛離開電腦,飛奔上樓。老吳跟在最後一個,人群外看了一會,擠不進去,蔫蔫地先回來了,聽眾人回室眉飛色舞地討論哪個姑娘腰粗哪個腰細,便威嚴地咳了一聲,鄙夷地道:“你們這哪裏是欣賞藝術,純粹是欣賞局部嘛!”生活因為有了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貧嘴,搞笑,逗趣,才豐富多彩啊。感謝生命中有了你們,我才不孤單。

這天剛上班,聽同事小劉神秘兮兮眨巴著眼睛說“科頭”有事找,雷成棟就預感不妙。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上級就是你的衣食父母,在國企工作,聽話是做一名成功下屬的第一要義。

依然是那張時刻寫滿笑容的菩薩臉——天生搞思想政治工作的料,而這回的笑裏卻分明有詭譎的陰謀像玫瑰花刺一樣隱現:“小雷呀,最近還好吧?”

“還好。”還他一個假笑,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笑容是掩蓋傷口的最好屏障,哪怕心口有巨大的傷,留給自己慢慢去舔,沒必要讓人知道,去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科頭”習慣性地走到茶幾旁拿起一隻一次性茶杯,想想卻又放下了:“唔,我差點忘了,你一向都喝自己的杯子的。”轉身指指麵前的椅子:“小雷,坐,咱們好久沒有聊聊了。”

是很熟悉的一把椅子了。多少回坐在這裏為一個新聞選題與“科頭”爭得麵紅耳赤,也為了一個妥貼的用語口沫四濺,而如今坐上去卻如受審般地不自在。窗外海棠何苦紅如此,世上人情何苦薄如此?

沉默。用溫和而警戒的眼光慈祥地望著你,征服你,等你傾訴。機關領導的老作風了。對待群眾和下級一般有兩種辦法,視情況靈活選用:一種是“先發製人法”,一進門便劈頭蓋腦猛訓一頓,先把你唬得差不多了,再溫和地問候幾句關心幾句,擺出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姿態,讓你千恩萬謝地出門;一種是“後發製人法”,進門後先熱心地倒開水遞毛巾,邊認真地聽你傾訴邊頻頻點頭,鼓勵你繼續往下說,腦子卻象飛速旋轉的馬達一樣查找你話語中的漏洞,因為你說的越多暴露的內容越多,破綻也就越大,然後便臉色漸趨嚴肅,在適當的時候打斷你的話:“你說的我們都很清楚,這件事你也有不對”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所以當你最後揣著他的一句大多數時候兌現不了的“我們會考慮的”出門時,心中便充滿了對他的禮賢下士的感激和威嚴博愛的崇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