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晏殊:《浣溪沙》
多年以後,雷成棟作為一個著名的“防艾”明星,在向聽眾介紹自己的成長經曆和家鄉印象時,除了那些過年時節琳琅滿目的好吃的麻糖、豆渣巴、甘蔗、京果之類,隻餘下一些關於春夏秋冬的模糊片斷,若蒙塵的珍珠一粒粒散落在塵世中,怎麼也連綴不起來。
夏天的日頭好毒,曬得地裏的莊稼都蔫了葉兒。母親腆著大肚子艱難的挑著一擔水向菜地走去,她仿佛能看見那些枯黃幹渴的菜葉正張開大嘴呼喊著水的滋潤,心頭一陣陣發緊。陽光明亮而晃眼,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晶晶的熱浪。她抬頭抹去滿臉的汗水,忽然覺得下腹一陣劇痛,頓時眼前一花,暈倒在地。緊跟在她身後的瘸子父親一下子慌了神,“伊伊呀呀”的叫了起來。“救人啦,救人啦!”他猛的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象是從胸腔裏憋出來似的,暗啞而強烈。他焦急的遍觀近遠,隻有金晃晃的一片陽光,不見一個人影。他像一隻被風吹下網的蜘蛛般在地頭亂七八糟地走了一圈。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他猛地蹲下瘦小的身軀,像一隻負重的螞蟻,一歪一扭地硬是把肥壯的母親馱回了家。鄰近的蔡二媽急忙走過來,向姐姐大聲呼喊了幾句,姐姐撒開兩個光腳丫,如飛般的去了。蔡二媽張羅著父親又是給母親掐人中,又是灌大糞,母親終於呻吟出聲來。
犬吠聲裏,姐姐領著接生婆急火火的來了,父親這才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半晌不能動彈,嘴唇哆嗦著,雙眼隻是緊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隨著“哇”的一聲哭啼,父親的眉頭舒展開來。那聲音清亮且豪放,如出山的泉水,汩汩滔滔,連綿不絕,若清晨山雀的啼叫,又如黃昏時嘹亮的山歌。是咱農村的孩子,父親高興的想。他沉浸在這輝煌的生命樂章裏,美美的閉上眼睛,和孩子一起咀嚼著新生的幸福。洪亮的樂章尚未奏完,卻又忽然傳來“啊”的一個不和諧音符,嚇了父親一大跳。那聲音破壞了洪亮樂章的主題,並且越來越占了上風,尖細的,柔韌的,卻又倔強的,帶著些許惶惑和不滿。父親敏銳的耳朵聽出了裏麵的躁動和壓抑。“這可不是咱農家的孩子啊!”父親犯糊塗了,急忙貼近門縫去偷窺。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接生婆一手端個大臉盆,一手拿把血紅的剪刀遍身淋漓的走了出來,衝著父親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快,買雙份子的鞭炮去,兩個帶把把的!”掛在她小指上的血紅剪刀在父親麵前“撥浪鼓”一般地晃。
還是“母子山”,還是那兩條河,在山林間穿梭起伏、輾轉騰挪、纏纏綿綿,像高手比劍,又如雙龍對舞,最終合為一體跌入山腳下一葉荷塘,濺出潺潺的水聲,在溪澗裏日夜轟鳴。綠樹環抱的小山村,如一粒蛙,靜靜的蹲踞在荷塘的前麵,如一位閱盡千年的老者,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