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灰鉛時代
漆黑的夜裏有一種笑聲笑斷我墳墓的木板
你可知道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
正當水麵上渡過一隻火紅的老虎
你的笑聲使河流漂浮的老虎
斷了兩根骨頭
正當這條河流開始在存有笑聲的黑夜裏結冰
斷腿的老虎順流而下,來到我的窗前
一塊埋葬老虎的木板
被一種笑聲笑斷兩截
——海子：《死亡之詩（之一）》
“成棟呀，你咋現在回來了呢？過年的時候叫你回來你不回來，剛過完年你又回來了，去年這樣，今年也這樣。”雷媽媽一邊笑笑的接過成棟的箱子，一邊望著成棟的臉問道。雷成棟也笑著說：“媽，前些日子我出了一趟差，廠裏放我十天假，我就回來了。”雷成棟把行李箱拉進媽媽的房間，又打開箱子把從武漢帶回來的，他認為家裏人很高興得到的衣物、食品、生活用品等等拿了出來。他想讓母親高興，他想讓家裏人高興。雷成棟蹲在地上收拾著，雷媽媽站在他背後一個勁的說他不該買這麼多東西，不該花這麼多錢。雷成棟聽著媽媽慈祥地嘮叨著，想起自己小時發的誓言，想哭，但忍住了。
他拿過一件黑底白碎花的襖子說：“媽，這是我跟你買的，你穿著試一下，看合適不？”雷媽媽就穿上了。“好，好，又合適又大方。”雷成棟看著媽媽歡喜的樣子，心裏舒服了很多。望著母親，他發現母親更加老了，額上的皺紋深了，滿頭銀灰色的頭發象冬天斷流的冰棱支離著。他心酸地對媽媽說：“媽，你頭發白了好多，我明天跟你到鎮上去局油。”“咳，都是老太太了，還講什麼好看喲，再說這是農村，又不比你們大城市。”雷成棟就沒有說什麼，把收拾好的一大兜東西提在手裏，跟媽媽出了房門，一起向隔壁雷成林家走去。
晚上爸爸也一瘸一拐地趕回來了。雷爸爸在離雷公寺七八裏地的一個個體養豬場喂豬，是雷媽媽的一個遠房表弟給介紹的。包吃包住，一個月兩佰六十塊錢，他很是高興。據說外國有先進的技術和管理，還有高素質的農民，生產出來的糧食運到中國來，好吃又便宜。在中國農業還遠不及先進國家的現在，農民生產出來的糧食遠不及泰國、加拿大等國。質量不好，又有強勁的競爭對手，自然賣不出好價錢來。其實雷成棟知道，國外送來的都是轉基因產品和技術，哪有中國傳統農產品好。雷成棟曾看到過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說是一幫中國農民企業家在政府的組織下興致勃勃地到美國去學習農業經濟。美國人生氣地說：“你們用得著到這裏來學嗎？你們中國農民的土地耕種了幾千年，每年兩季三季的收成，仍然那麼肥沃，養活了那麼多人口。我們美國才不到百年，現代化的播種技術，何舍近求遠地來學？”可是，中國人不聽，仍然要學，要批判，要繼承，要發揚，要規模經濟，要現代農業。於是乎，農藥、化肥可著勁兒上，土地板結、沙化日益嚴重，注水豬肉有毒奶粉大肆橫行。農業產量屢創新高，農民收入卻顯劇下降。試問方今哪裏還有什麼幹淨的食品，哪裏還有安心、勤勞、淳樸的舊式農民？所以，在雷公寺那個地方，農民如果能夠找一份工做，是一件比種地好得多的事情。雷爸爸是聽一個熟人說在路上看見他家成棟回來了，特意從豬場趕回來的。
一家人又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晚飯。小時候，父親是必要生起一鍋紅泥小火爐的，溫一壺酒，胡蘿卜、白菜、鹵藕，一鍋大雜燴燉起來。下麵加上劈柴，“畢畢剝剝”地燒著，一家人圍著火爐吃著說著笑著，熱鬧快活得緊。現在，沒有樂，都沒有樂。劈柴沒有了，胡蘿卜和白菜不如當初好吃了，塘藕也被人承包了，必須到鎮上去買了。但是隻要一家人還能有機會聚在一起，還能歡笑，還可以經常吃上肉、魚、蛋了，便證明時代的車輪畢竟是滾滾向前的吧！
雷成棟裝出來的笑意始終掩飾不住眼裏的抑鬱。他想：這樣和諧幸福美滿的日子不知道還能有多久。晚飯後，母親和嫂子一起收拾桌子，雷成棟趕緊的收起自己剛才用過的餐具，還有那雙夾菜的公共筷子說：“媽，我以後就用這一套了，你們不要搞亂了。還有，我以後的東西自己洗，你們就不要管了。”嫂子笑著說：“你們城市裏的人就是講究多。”雷爸爸笑著罵道：“個雜種，進了城就忘了本了？”雷成棟笑著說：“哪裏沙，我講究一點個人衛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