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行(5)(1 / 1)

母親說:“我倒不是想要房子,隻是他蔡家得了好處就應該知恩圖報積點德。可是我前天去他們家借點錢,他就翻臉不認人,那個臉色真上比廟裏的菩薩還冷。還不是嫌咱窮,怕還不起。兒啊,你將來長大了,可一定要給媽掙口氣,別讓人家瞧咱窮家的笑話。”

成棟說:“對,我長大了,要象阿祥叔那樣,開著手扶拖拉機,把媽接到城裏去玩,住高樓,騎洋馬……”

母親愛撫的用手指梳著雷成棟亂亂的頭發:“不,阿祥叔隻不過是村子裏的拖拉機手,你將來要比他活得還高級。要好好讀書,上大學,過城裏人的生活。”

雷成棟問:“媽媽,是不是上了大學,就可以住高樓,就不用在這屋子裏住了?”

母親點點頭,興奮而又苦澀的說:“是的,到那個時候,你就是國家的人了。國家供你吃供你穿,再也用不著媽為你操心了。”

雷成棟抬頭望望搖搖欲墜的屋頂,想起暴風雨夜的那幅情景,不由得喃喃道:“媽,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狂吼了一夜的北風終於累了,拋出它的殺手鐧來,作最後的回首。冬夜從犬吠聲中醒來,看漫天雪花在天空中發表,便無可奈何的攤開身子,伸著懶腰穿上一身銀白的盛裝,山們水們安靜得肅穆,風兒便一絲也不敢起。隻遮天蓋地的雪欣欣然、茫茫然、不聲不響的飄落,以千百種姿勢舞蹈下來。

晨,村民們起來,麵對的是一地晃眼的驚詫:嗬,好大的雪!光禿禿的樹丫裹一層軟軟的絨絮,撐幾團欲下未下的雪,經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地一鬧,便紛紛揚揚的灑。鬆柏是常青的,青不過白色的襲擊,玉塔般點綴在房前屋後,山上坡下。山野也變成粉雕玉砌的世界了,蓮花峰下的兩條河也停止了終年的喧鬧。池塘真成了一麵狂風不起的銀鏡,有洗衣的女人在鏡邊凝眸,然後破鏡而出水,如一眼盈盈的泉,流不動的清泉。冰片向四周散開,衣服在水麵擺動著了。棒槌聲中,有魚兒聚集到水麵來,遠遠近近的遊動。女人凍得通紅的兩隻手是兩尾紅鯉魚,在水麵不停的跳躍歡騰嬉戲。小花狗看得呆了,跑前跑後的在雪地上點許多梅花印。

太陽出來,微露一張凍得彤紅的臉,與女孩男孩粉撲撲紅嘟嘟的臉兒媲美。屋簷上那掛了一夜的冰淩止不住的流淚,一滴滴順著身子淌下來,房前屋後遂織起一張稀稀疏疏的雨簾。地上便有一排淺淺的小洞,界定著水的流式。

一行行腳印從村頭延伸開去,早起的行人不見蹤影了。白白的地麵偶爾有黃黃的洞眼,是頑童們尿急時玩的把戲。老人們瑟縮著,雙手籠在袖筒裏,眯縫著眼睛躲在屋簷下私語。村裏忽然傳來一陣歡樂的呼喊,是孩子們又堆成了一個雪人麼?紅泥小火爐邊的婦女們便側著耳朵傾聽,懷裏抱著鞋底飛快的穿針引線,納著綿綿密密的心事。等歡呼聲一過,便又把頭湊在一處,恨恨而甜蜜地比著自家屋裏那口子的好和壞,或者數著東家長數著西家短。

聽母親說雷成棟要考大學時,蔡二媽心裏一慌,針紮了手。正好成林成棟興衝衝的跑進屋來,嚷嚷說:“鞋子打濕了,脫了算了,再去打雪仗,真過癮!”

蔡二媽把被針紮破的手放到嘴裏吸著,一邊叫過小山來:“棟娃子,明年該入學了,聽說你將來要考大學?”

小山頭一歪:“是呀!”

“你考大學是為麼事呢?”

雷成棟一回頭,見母親正緊張的注視著自己,便狡黠地一笑,昂頭背書般地回答:“上大學就可以住高樓可以當城裏人還可以為家爭光呀!”

蔡二媽沉默了一會,又拉住了正欲出門的成林:“林娃子,那你呢?”

雷成林也一字一頓的說:“我也要考大學。”

蔡二媽和母親都吃了一驚,彼此對視了一眼,母親便側過頭去。蔡二媽問:“那你,又是為麼事呢?”

雷成林忽閃著一雙眼睛:“不為什麼,弟弟要考大學,我當然也要考啦!”

蔡二媽回轉頭時,看見母親臉上的笑容襯著門外的雪地,顯得比傲雪的紅梅還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