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裏,雷成棟拚了命的幫家裏做事。挑水,砍柴,做衛生……似乎想在這段日子裏把家裏以後的活全幹完。他還陪媽媽到街上去把她的頭發局了油,跟父親買了一套二百多塊錢的西服。稍閑的時候,他把雷公寺周圍逛了個夠。他到了小時侯放牛的小山溝。原來的小樹已經都成了參天大樹,要在夏季,現在一定是綠蔭蔭的一片了。他到了曾經和同村的幾個小夥伴捉魚的那條水溝。水溝經過歲月的衝洗變得更大更深了,隻是現在是枯水季節,溝裏沒有一點水,亂糟糟的長著一些枯草,沒有一絲生機。他還爬上了村頭那座最高的山坡,往下看雷公寺,甜謐,安逸,靜靜的舒展開身子,躺在天空底下的內地的一處原始鄉村部落,真的好象是世外桃源。
本來,雷成棟是想這樣陪著爸爸媽媽好好過一段日子的,不讓家裏人知道他的事情,直到心安理得地躺在父兄的懷抱裏死去。
可是,生活又一次捉弄了他。
望著眼前這個邋遢村婦送來的一遝資料,一封已經開封了的、非常精美的資料袋,雷成棟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羞恥感。這種羞恥感,就象是在澡堂洗澡的時候,自己的裸體被眼前的這個村婦莽闖進去看見一樣。資料是從武漢轉寄過來的。他在武漢的時候,曾經給美國的一個在國際上非常有名的艾滋病研究機構寫過信。這個機構就給他寄來了一些關於艾滋病的書籍和資料。是寄給廠裏的,廠裏知道他回了老家,就給他轉寄來了。急性子、愛熱鬧的農村人,總是以窺視鄰裏的隱私為樂事。給雷成棟的信還沒有到他的手上就被人偷偷的撕開了。先是幾個人知道,後來很多了,再後來,幾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全村人都知道回來了個艾滋病人。
雷媽媽一聽說是“不治之症”,心髒病發了進了醫院。雷成棟和聞訊趕回來的哥嫂一起去醫院照顧。哥嫂在那邊忙著,雷成棟幾乎插不上手。好容易想到幹點什麼,馬上就被嫂子搶著幹了,隻好在一旁幹坐著,望著媽媽蒼老的麵容、瘦小的身體,愁腸百結。嫂子一邊輕聲勸慰著媽媽,一邊不停的用手替媽媽按摩胸部和背,全病房的人都說她是個好媳婦。雷成棟現在對藥非常敏感,受不了那股藥水味,就到醫院病房的走廊上去呼吸不是很新鮮的新鮮空氣。雷成林幾次想過來跟他聊聊,可張了幾次嘴又把話咽下去了。雷成棟從小就是個有主見、城府深、心眼大、有板眼的人,小時候兩個人雖然關係好,但大了後哥倆反而生份了,雷成林都不大敢跟他親近的。如今弟弟這個病自己又說不上什麼,隻能狠狠的吸幾口煙,輕歎幾聲,算是對弟弟的關心。他多想回到小時候,兩個人有了什麼話相互說,有了事一起做,無憂無慮,多好!
雷成棟知道媽媽喜歡吃水果的,就到街上買了幾斤香蕉和蘋果,認認真真地給媽媽和哥嫂各削了一個蘋果。在削皮的過程當中,他努力地堅持著,暗暗地與自己較勁,讓每一次的蘋果皮都不掉下來,連成一條線,看得隔床的一個小男孩瞪圓了一雙眼目不轉睛。雷成棟深怕那線一掉,自己的眼淚也就掉下來了。媽媽把蘋果接過就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淌淚。把蘋果遞給哥哥和嫂子,他們都說:“忙著呢,等下再吃吧。”
晚上雷成棟再來的時候,那兩個蘋果還是放在床頭櫃上,表麵已經泛黃、幹蔫,象雷成棟緊縮失血的心髒。
幾天後,媽媽出院了。雷成棟從悲傷中恢複過來,才發現世界已經變樣了。
媽媽一看見他就動不動哭得象個淚人,還不敢在外麵哭。雖說她也搞不清楚艾滋病到底是個什麼病,但她聽別人說著種病是治不好的,一得上了就是死。而且還是傳染病,更有人說著是性病,髒病,是那些吸毒、嫖妓、同性戀的人才有的病。雷爸爸隻是一個勁的抽煙,滄桑的臉上是麻木的神情。哥嫂明顯的疏遠了他,兩個侄子也再不來找他玩了。村裏人處處避著他,遠離他,甚至也避開了他的家人。有天早上起來,他們發現門口堆滿了穢物,門上貼了好多紙條:“艾滋病,滾出去!”“不要害我們!”“打倒艾滋病!”雷成棟不想去辯白什麼,他能夠說什麼呢?講艾滋病嗎?講科學講人道嗎?這個世界又有多少道理可講?人們隻信傳言,並本能對未知的東西表示拒絕和恐懼。對大多數人來說,真理,往往不在少數人的手裏,而在輿*論一邊。何況,這裏是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