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灣之夏長達十個月,紅樹林瘀血般淺淺環繞著灣區,年複一年地萎縮、發臭,並非浪漫如其名,鏽色的夜晚罪案頻發。
紅樹林以東,皇崗口岸以北,便是我棲身的沙嘴村。
我在這裏躲了半年,亞熱帶日光毒辣,我卻愈發蒼白。沙嘴村與沙頭、沙尾、上沙、下沙等五個城中村形成巨大的混凝土密植森林,占據著福田區的核心地帶。村落名字經常令人產生幻覺,仿佛生活於一種名為“沙”的巨型生物體嘴部,雖已與頭部割裂分離,但仍保持活性。
沈姐告訴我,這裏曾經是小漁村,後來改革開放了,城市化大建設,村民們為了被政府拆遷時能多拿賠償,每家每戶都在自己的地界上拚命蓋樓,以製造出更大的居住麵積。但在他們達成心願之前,房價已經飆升到連政府都賠付不起的地步,這些見證曆史的建築就像遺址般被保留了下來。
三天就能蓋一層。她說,真正的特區速度。
我想象著癌細胞般快速增殖的房屋如何形成今天的格局,在房間內永遠暗無天日,因為樓與樓之間隻有“握手”的距離,道路如毛細血管般狹窄,走向毫無章法,一股腐敗的臭味彌漫其中,滲透進每個人的毛孔。由於租金便宜,吸引了三教九流的外來人員棲身於此,艱難追求著他們的深圳夢,那個高科技、高薪水、高解析度、高級生活的高——深圳。
我卻寧願選擇這個低端版本,它讓我感覺安全。
沈姐是個好人。她來自東北,多年前從一戶移民海外的本地土著手裏盤下這棟樓,過上了包租婆的日子,現在租金日漲,而她在深圳的身家早已過千萬,可她還是住在這裏。她收留了沒有身份的我,給了我一個小攤位,甚至搞定了給警方的備案文件。她從來不問我的過去。我感激她,為她做一些事情作為回報。
我的攤位在中藥店門口,賣人體貼膜及一些破解版的增強現實軟件,奇怪的搭配。人體貼膜能感應肌肉電泳信號顯示文字圖案,在美國這種技術一般用來監測病患的各種生理指標,到了這裏卻變成一種炫耀性的街頭亞文化。打工仔、黑社會或者小姐,都喜歡在身體的顯眼或隱秘部位貼上貼膜,隨著肌肉緊張或體表溫度變化呈現不同圖案,以顯示個性、氣魄或者性感。
我還清楚記得第一次和雪蓮說話時的情形。
雪蓮是湖南人,卻用一種寒帶高山花卉來命名,即使在黑夜裏,她的皮膚也像白瓷般流淌著光芒。人們說她是沙嘴村最有名的“樓鳳”,也就是在家裏接客的小姐。我常見她與不同的男子攜手走過,但表情淡定自若,看不出半分風塵氣息,相反,有種令人無法側目的魔力。
沙嘴村裏圈養著上千名不同檔次的小姐,她們為深港兩地的中低階層男性提供了價廉物美、種類豐富的性服務,她們的身體仿佛一片樂土,收容著那些疲憊、肮髒且脆弱的雄性靈魂,又像是一針安慰劑,片刻歡愉之後,讓男人們精神抖擻地重返現實的疆場。
雪蓮是與眾不同的一位。她是沈姐的密友,也常來幫襯中藥店,每當她經過我的攤檔步入店內時,那陣香風總讓我心跳失速,我努力控製自己不回頭看她,但無一成功。
“能幫我修一下貼膜嗎,它不亮了。”那一天,她突然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給我看看。”我掩飾不住慌張的神情。
“跟我來。”她壓低了聲線。
昏暗的樓梯如腸道般狹窄,她的房子與我想象中截然不同,鵝黃色調,細節處充滿了居家的溫馨,尤其是有一麵朝向開闊天空的陽台,這在沙嘴村可算是奢侈品。她領我進入臥室,背對著我,牛仔褲褪到了膝蓋上方,露出黑色絲質內褲和白得晃眼的大腿。
我手腳冰涼,艱難地完成了一次吞咽動作,試圖濕潤幹燥的喉管。
雪蓮纖長的手指伸向內褲,我還沒準備好,滿心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