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黑暗中,那些穿透眼瞼皮膚的模糊光斑微微顫動,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是沈姐。她洞察一切。
我們等到了半夜。雪蓮側旁傳來均勻而規律的呼吸聲,我抬了抬她的左手,表示準備就緒,她清了清嗓子作為回複。
這是一場偽降神儀式。
我操縱傀儡服,高高抬起雪蓮的雙腿,將她的上半身凝固住,雙腿如杠杆般落下,撬動上半身離開床墊,然後上半身落下,將雙腿彈得更高,勢能與動能的轉換間,雪蓮僵硬的軀體仿佛一枚落地的硬幣,在床上快速地彈跳起來,發出越來越駭人的撞擊聲。
“……×你媽大半夜不睡覺搞什麼……”男人被驚醒,摸索著打開床頭燈,然後隻聽得一聲巨響,那個叫東的男人滾到了地板上。
“操!操!操……”東極度驚恐地咒罵著。
在快速運動中,雪蓮的身體仿佛掙脫了重力的束縛,像是被無形繩索提拉的木偶,在床墊上不斷地彈起、落下,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完全飄浮了起來。暗黃色的天花板逼近,又遠離,像是某種皮質呼吸膜,視野邊緣在舒張過程中出現輕微的桶狀變形。
“夠了。”沈姐阻止我忘乎所以的瘋狂,嚇跑這個男人不是我們的目的。不得不承認,操縱雪蓮的身體讓我上癮,像是某種潛意識層麵的補償。
振幅慢慢減小,雪蓮的身體又重新回到床上,我解除了傀儡服的拘束狀態,她像一攤死肉般散開來。
如我們計劃的,她開始哭起來,語無倫次地訴說噩夢和怪異的信息。
“它說……如果好好照顧它,它會報答我們,就像那些彩票號碼……”
“它是誰?”
“你的孩子。”
那個男人從地板上爬起,似乎被過於密集的信息轟炸得一臉木然。他手裏還抓著不知從哪來的水果刀,靠近雪蓮,撫摸著她的肚子,抬頭看著她。溫暖的燈光下,這一幕仿佛肥皂劇裏的驚喜場景,接著會是迎接新生命的應許,以及愛的深吻。
東那漂亮的瞳膜閃爍著光,光陡然變冷、變濁,如同一潭黑水。
“醫生說過,我的精子不行。”他把刀在雪蓮的肚子上緩緩擦拭,“告訴我,這回是誰的野種,然後,打掉它。”
“你的……”雪蓮的呼吸變得急促,帶著顫抖的哭腔。
“你是聖母瑪利亞嗎,你這個賤貨!”他甩給了她一個耳光,畫麵一偏,穿衣鏡中出現兩個人的剪影,在昏黃光線中構圖完美。
“你的。”雪蓮無力地重複著。
刀子逼到她的鼻尖,薄薄的刃口閃著冷光,我無法再坐視不理。我舉起雪蓮雙手,控住東的手腕和刀柄,將刀刃扭轉,朝向他自己的胸口。他顯然被雪蓮的速度和力量驚呆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雪蓮整個身體向前傾倒,將刀尖向東的胸前推進。
“停!”沈姐大叫。可我什麼也沒幹。是雪蓮,我甚至來不及拘束她。
刀身帶著雪蓮全身的重量沒入東的皮膚,穿透肌肉和肋骨,刺破心髒,暗紅色的液體從傷口爬出,緩緩擴大,像野蠻生長的花朵。東向上看著,目光掠過雪蓮,似乎看見了某種更為黑暗而遙遠的存在,直到最後一點光亮從他瞳孔裏消失。
這個畫麵定格了許久,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扭轉所震驚,手足無措。雪蓮突然奔跑起來,眼前的一切劇烈晃動著,她跑向陽台,跑向那片打開的夜空。
這次我沒有失手。在她躍入虛無之前,我拘束了她,雪蓮像一束霜凍的花,重重砸在地板上,她憤怒地嘶叫著,試圖掙脫,最後化為絕望的嗚咽。
死亡是最好的安慰劑。
在這個案例上,我同意此觀點。
警笛長嘯擊碎沙嘴村的清晨。我和沈姐被警察陪同著,穿過圍觀的人群,鑽進警車。雪蓮被關在另一輛車裏,戴著手銬,她的側臉如同白瓷一樣,顴骨處閃爍著紅藍兩色,她沒有抬頭,眼簾低垂,引擎轟響,側影抖動、模糊、遠去。
我回憶起第一次和雪蓮說話時的情形,開始漫長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