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露出一個深圳式的微笑。
那一天,雪蓮看起來很不好。她麵色蒼白,戴著巨大的墨鏡,試圖掩飾什麼。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徑直上了沈姐的房間。我戴上耳機,打開接收器,一股靜噪湧動之後,是誦經機的聲音。
“他又打我。”雪蓮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說我最近接客少了,錢不夠花。”
“你自己選的。”沈姐很平靜,似乎早已習慣。
“我就應該和那個香港老板走。”
“可你又舍不得。”
“我跟了他十年!十年!從黃花閨女,到現在的賤貨一個!”
“你還想要第二個十年?”
“姐……我懷孕了。”
沈姐沉默了片刻:“是他的?”
“是他的。”
“那就告訴他,你有了他的骨肉,你不能再接客了。”
“他會讓我打掉的,這不是第一次了。姐,我年紀大了,我想要這個孩子。”
“那就生下來。”
“他會殺了我的,他會的。”
“他不會的。”從耳機和空氣裏同時聽見自己的聲音是件挺詭異的事情,我站在房門口,看著雪蓮轉過身來詫異地看著我,那臉像白瓷一樣光潔,除了右眉骨處顯眼的瘀青。我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嵌進了肉裏。
這是計劃,盡管有違我的初衷,但不得不承認,它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東嗜賭成性,且跟天下所有的賭徒一樣,迷信。我們要讓他在孩子和運氣之間建立某種聯係,為了孩子,我心頭泛起一絲苦澀。
雪蓮會在清晨的睡夢中反複呢喃一些毫無意義的數字,作為賭徒,東習慣性地從所有的事物中尋找下注靈感,無論是《天線寶寶》裏出現的顏色,還是廣告傳單上的電話。他會發現,這些數字是前一天福利彩票的頭獎號碼。
雪蓮會告訴他自己的怪夢,夢見七彩祥雲從東方飄來,飄進了她的肚子裏。
如此連續七天後,終於來到戲肉部分。
我的專業技能終於派上用場,無線耳機,增強現實隱形眼鏡,把雪蓮武裝到牙齒。最精彩的部分是一件黑色連體衣,外表看上去隻是普通的貼身內衣,但特殊的纖維材料在導電時能發生拓撲形變,產生巨大的精確定向拉力,甚至防彈,配合內置電極和通訊芯片,我把它變成了一件遙控傀儡服。
“你為什麼要幫我?”雪蓮問我,似乎依舊認為男人隻會對她的肉體感興趣。
“積福報,消業障。”我笑了笑,沈姐經常這樣教育她的顧客。穿著傀儡服的雪蓮在我的操控下擺出各種性感的姿勢。
“不穿衣服,我能做得更好。”
我低下頭,假裝沒聽見,繼續擺弄操控平板。突然,像是一團溫熱的雲朵從天而降,兩隻柔軟白皙的手臂繞過脖子,環在我胸前,雪蓮的聲音貼著後背穿透我的胸腔、心髒、肺葉,順著脊柱傳遞到耳鼓。像是來自我心底,又遙遠得無邊無際。
“謝謝你。”她說。
我很想說點兒什麼,可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和沈姐共享了雪蓮的視域。
穿過幽暗的樓梯後是熟悉的鵝黃色房間,那個名叫東的男人正坐在電視前,看著香港賽馬節目,不時發出咒罵聲。雪蓮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畫麵突然僵住,然後是兩條男人的手臂,就像她抱住我時一樣,環在她的胸前。
“別……”她說。
男人沒有回答,畫麵突然一抖,她的臉趴到了清洗水槽前,水龍頭嘩嘩開著,水漫過蔬菜和水果,帶著細微的泡沫流入下水道。畫麵開始有節奏地前後晃動起來,然後是粗重的喘息聲和偶爾遏製不住的呻吟。
我可以關閉聲音和畫麵,可我沒有,隻是近乎冷酷地欣賞著這一切,體驗那種憤怒、嫉妒和惡心的混合物在胃裏慢慢攪動,最後融為一體。我努力想象著雪蓮此時的感受,尤其是當這一切發生在兩個外人的眼皮底下時。她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一點兒都沒有。
終於,她找到了解脫的辦法,她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