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約定的時間,大樓外傳來擴音器的噪音,我知道陳敢已經進入了角色,他將自己全身澆上汽油,手拿打火機,威脅如果老板不給他足夠的裁員賠償,他就把自己點著。保安們緊張地抱著滅火器衝下樓,沒人注意到我拿著原型機爬上通往天台的應急樓梯。
我是工廠裏允許接觸原型機的五個人之一,借助工作之便,我把RFID標簽的觸發機製測試了幾次,預警日誌裏似乎隻對經緯度進行標記,高度並不是觸發錨點,這個漏洞幫助我設計了靠譜的交貨方式。
天台上陰風陣陣,似乎山雨欲來。幾乎全廠工人都聚集在樓前空地,看這場自焚的鬧劇如何收場,如果老板妥協的話,明天便會有一個加強連的自焚隊伍等著他。我認識老板三年了,以他的性格,隻會拚命慫恿陳敢擦亮打火機,然後在未熄的骨灰堆裏點一根煙。
一架狀似蜻蜓的遙控飛機嗡嗡作響地從遠處飛近,垂降在天台上,我按照指示把原型機接駁在線路上,飛機搖晃著垂直升起。我緊張地看著這關係到兩個人,甚至更多人性命的脆弱機械,接收器與RFID標簽的通訊距離最長為60英尺,天台已經接近極限。它懸停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待一個指令,我不知道他們如何處理自毀裝置,或者破解通信協議後,用假的射頻源代替,那已經超出我所能控製的範圍。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它永遠不會飛走,可它終於消失在天台邊緣,消失在那片灰色的天空深處。
我鎮定地乘坐電梯下到底層,加入圍觀人群,故意讓陳敢看到我。他微微點頭,露出那標簽式的靦腆笑容,手中的打火機掉落在地,保安們群擁而上,將他死死按在沙土裏。我想是時候離開了。
我坐上通往東莞的長途車,車還沒起動,手機便瘋狂地振動起來。以我對老板的了解,留給我的時間不會太長,可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是監控錄像還是陳敢出賣了我,我已不關心,隻希望他也能全身而退,能活著看到女兒入學的那一天。
我丟掉手機,下車,坐上反方向通往關內的大巴。直覺告訴我,這是更安全的路線。
這便是我來到沙嘴村的經過。
半年來,我一直通過各種途徑打聽陳敢的下落,卻一無所獲。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漠,冷漠到可以丟棄無用的良心,卻時常會在夢裏驚醒。夢裏的陳敢,帶著一臉靦腆的笑,燃燒著,化為灰燼。我甚至夢到他的兩個女兒,哭喊著一起燃為灰燼。我知道我無法再逃避下去。
“告訴我他還好嗎?”不知不覺間我已淚流滿麵。
吊目圓睛的木質薩滿麵具上折射著橘色的光,那是憤怒女神的麵容,孔洞中的目光閃爍得有些異常,許多細碎的藍色光點飛快地溢出,高速頻閃。我豁然開朗,這是一副他媽偽裝得極好的增強現實眼鏡。
一直以來,我以為沈姐隻是裝神弄鬼騙人錢財的心理順勢治療師,原來她是真的通靈。保守估計,她的信息權限至少在IIA級以上,才能通過麵孔識別獲取目標的個人檔案,但沒有專業的分析過濾軟件,她如何在短時間內從可視化界麵摘取有用信息呢,其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我隻能相信她的薩滿基因,就像《雨人》裏的達斯丁霍夫曼,一眼就能看出一盒火柴有幾根。
她的目光停止閃爍。我的心跳加速。
“他很好。”
一股希望重新從我心頭燃起。
“至少在那裏,他不再需要為錢擔憂了。”沈姐指了指天上,輕輕地說,“節哀順變。”
我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氣,盡管早有預期,可當塵埃落定時,仍會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助,仿佛整個世界都模糊了焦點,無依無靠。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件事我可以作為彌補,哪怕隻是對自己良知虛偽的安慰。
“我要陳敢家裏的活躍銀行帳號。”
金錢曾經是我的安慰劑,現在我不需要了。
離開沈姐房間時,天色已暗。我望著華燈初上的沙嘴村,人流熙攘,漂浮著欲望的氣息,可我卻心如死水。我張開掌心,空空如也。下意識再次欺騙了我,它還是把竊聽器安在了神台下沿。我以為自己隻是為了陳敢,結果還是忘不了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