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和我幹了一個下午,在土坡上挖了一道梯形剖麵的壕溝,大概有2米深,然後用塑料布抹上油,鋪在壕溝的四壁。豌豆心裏沒底,不停地嘀咕著,我安慰他說:“這事如果不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對了,還得搭上你那可愛的小朋友。”
“它真的很可愛,還會模仿我的動作。”豌豆向我演示了幾招,的確,令人印象深刻。我嚐試著擺出幾個動作讓它模仿,可它卻視而不見。
“很好,看來它的智商已經達到了你的水平。”我揶揄道。
“你也這麼想嗎,我努力把它看成一件設計高超的基因產品,但情感上卻接受不了。”
我攤開手,聳聳肩,表示持保留意見。
我們躲在壕溝附近的下風位置,豌豆手裏攥著一根細繩,連在幼鼠腿上,幼鼠丟在溝裏,一拽,小耗子就會發出淒厲的叫聲。豌豆心軟,總是我提醒他,才不情願地拽一下,我恨不得把繩頭搶過來,因為心裏沒底。
整個假設建立於某種確定社會結構的生物之上,如一夫一妻製,或者父代承擔撫養有血緣關係子代的責任,但對於新鼠,這種人工幹涉性別比例的畸形結構,我無法用常理來推測,它們會如何去判斷親子關係,又會對這種一雌多雄結構下繁衍出來的後代抱以什麼反應。
我所能做的隻有下注。
一隻雄鼠出現了,它在壕溝邊不停地抽動鼻子,似乎在辨認什麼,然後,它掉了下去。我能聽見爪子在塑料布上打滑的摩擦聲,我笑了,現在手裏有兩名人質。雄鼠叫得比幼鼠嗓門大得多,如果它的智商有我估計的那麼高,那麼它應該是在向同伴發出警報。
我錯了。第二隻雄鼠出現了,與第一隻不同的是,它在壕溝邊對話了幾聲後才掉下去。
接著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我的預料。當掉下去十七隻後,我開始擔心壕溝挖得不夠深,它們可能會逃掉,我舉起手,舉著長矛的戰士瞬間便包圍了壕溝。
那些雄鼠正以驚人的協作性搭起金字塔,最下麵是七隻直立的雄鼠,前後爪各抵住一麵泥壁,形成支撐,第二層是五隻,第三層是三隻,還有兩隻銜著幼鼠正在往上爬。如果不是智力因素,那還有另一個解釋,一個我不願承認的解釋。
“等一下!”就在矛頭即將落下的瞬間,豌豆喊了一聲,他小心翼翼地收著繩子,把幼鼠從那兩隻雄鼠爪中扯開,在爪子鬆開的刹那,雄鼠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這座鼠肉金字塔頓時土崩瓦解。利矛無情地落下,濺起的血液順著抹了油的塑料布,緩緩滴落。
這是一群超越了本能的社會性生物,它們擁有極強的集體觀念,甚至可以為了拯救並不存在遺傳關係的子代,無私地犧牲自我。而我卻利用這一點,來了個一鍋端,這讓我不寒而栗。
幼鼠終於著了地,在它即將結束這場驚心動魄的旅程,回到安全的小鐵罐之時,一隻從天而降的軍靴把它踏成了肉醬,它甚至沒來得及叫一聲。是黑炮。
“操!”豌豆怒吼一聲,揮拳朝黑炮臉上死命揍去,“你還我的老鼠!”
黑炮絲毫沒有料到豌豆會出手,生生吃了一拳,腳下打了個趔趄,他扭過臉,嘴角淌著血,突然猙獰地笑了。他一把抓起瘦小的豌豆,舉到血肉模糊的壕溝邊,作勢往裏扔。
“死娘娘腔,跟你的臭老鼠作伴去吧!”
豌豆抱緊黑炮的雙手,兩腳在半空胡亂踢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嘴裏卻還叫罵個不停。
“住手!”教官終於出麵製止了這場鬧劇。
我第一次受到了教官的表揚,他三次提到了“大學生”,而且沒有加任何貶義的形容詞,這讓我受寵若驚。黑炮似乎也對我另眼相看,他私下表示,這次的尾巴全都算在我的頭上。我接受了,又全給了豌豆。
我想我欠他的,多少根尾巴都補償不了。
***
我們趁著夜色未濃出發,告別燈火寥落的村鎮,沒人知道我們從哪裏來,也沒人知道我們往哪裏去。我們像是過路的旅遊團,幫襯了飯館和小店的生意,給人們留下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們什麼也帶不走,除了袋裝垃圾。
農田、樹林、山丘、池塘、高速公路……我們像影子在黑夜中行進,除了腳步和喘息,隊伍出奇地沉默,每個人似乎都滿懷心事。我莫名害怕,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去打贏一場最後的戰役,還是麵對完全未知的生活。
中途修整時,黑炮向教官提議,把隊伍一分為二,由他率領一支精銳力量突前,其餘人拖後。他環視一周,話中有話地說:“否則,可能完不成任務。”教官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大家發表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