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我站了出來。
“理由?”教官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不緊不慢地點了一棵煙。
“從入伍第一天起,您一直反複教導我們,軍隊不是單打獨鬥、個人主義、孤膽英雄,軍隊的戰鬥力來自於集體凝聚力,來自於共同進退,永不放棄,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多餘的,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別人更重要!”
我頓了一頓,毫無怯意地迎上黑炮怒火中燒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否則,我們將比老鼠還不如。”
“好,就這麼定了。”教官把煙頭在地上碾滅,站了起來,“不分隊,一起衝。”
黑炮故意擦過我的身邊,低低說了一句話,他的聲音如此之輕,除了貼近他的人之外,沒人能夠聽見。
他說:“早知道,該讓你跟那娘娘腔一起滾下去。”
我驟時僵住了。
黑炮沒有停下腳步,隻是轉過臉笑了一笑。我見過那笑容,在他警告我不要把自己拖下水的時候,在他踩死幼鼠把豌豆往壕溝裏扔的時候,在他手舉長矛剖開懷孕雄鼠肚皮的時候,都露出過這種微笑,像某種非人的生物模仿著人的表情,讓人從骨頭裏發毛。
是的,多麼明顯,我的思緒回到那天下午。列隊時黑炮站在豌豆的右側,也就是說豌豆要滾下堤壩必須先繞過黑炮,根據他們的證詞,豌豆是看到路邊的植物才離開隊伍的,可當時他根本沒戴眼鏡,離開眼鏡他完全是個睜眼瞎。為什麼當時我沒注意到這點,一味聽信了他們的謊話。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黑炮把豌豆推下去的,即使我願意用生命來作證。他們都是黑炮的人。而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沒有人會信。
我徹底輸了。即使我殺了他,也會一輩子活在自責和悔恨中,況且他了解我,我不可能殺他。
這是我這輩子最艱難的旅程,回憶不斷湧現,疊加在黑炮的背影上,我做著各種假設,又一一推翻,直到教官提醒隊伍進入作戰狀態,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連續行軍超過十小時。
此刻,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和他之外,不存在其他戰爭。
天邊露出一線微弱的曙光,我們勉強看清麵前這塊最後的戰場,是夾在山坳裏的一片密林,兩麵環著光禿禿的山壁,隻有一條狹長的縫隙可以穿到山的另一麵,呈甕中捉鱉的格局,探測器顯示,鼠群就在裏麵。
教官做了簡單的分組,方針很明確,一隊搶先截斷穿山狹路,其他分隊圍剿,遊戲結束。
我跟著其中一隊進入密林,但隨即混入黑炮所在的分隊。我不知道我想幹嗎,也許僅僅是下意識地把他鎖定在視野中,盡管他不會逃,也逃不掉。林子很茂密,能見度很低,氤氳著一層幽藍的霧氣,從特定的角度看去,能發現空氣中一些細微的亮點,畫著毫無規律的曲線。黑炮步速很快,帶著隊伍在樹幹間來回穿行,像一群迷途的幽靈。
他突然停下,順著他手勢的方向,我們看到幾隻新鼠在不遠處踱著步,絲毫沒有覺察近在咫尺的殺機。他手一揮,讓大家散開包抄過去。奇怪的是收縮包圍圈時,新鼠卻都不見了,轉眼間,它們又出現在另一個角落。
如是再三,隊伍的陣型亂了,我們的心也亂了。
霧氣似乎更濃烈了,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怪味。我的額頭汗涔涔的,刺得眼睛發疼,心髒卻超乎尋常的亢奮,我緊緊攥著手中的長矛,想努力跟上前麵的人,腿腳卻使不上勁兒。那種感覺又出現了,暗處的偷窺者,空氣中的低語,我想喊,舌頭卻像被打了麻藥。
我落單了。四周全是一片渾沌,我轉著圈,似乎每個方向都充滿了未知的恐懼,一種強烈的絕望侵蝕著我的頭腦。
突然,從一個方向傳出淒厲的慘叫,我衝上前去,卻什麼都看不見,似乎某種巨大的物體從我身後疾速穿過,然後是另一聲慘叫。我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我聽見肉體破裂的聲音,我聽見沉重的喘息聲,但隻在一瞬間,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留下的隻是死寂。
它在我的背後,我能感受到那灼熱的目光。
就在我轉身的刹那,它破開濃霧,撲了上來。一頭成年人大小的新鼠,揮舞著帶血的利爪,瘋狂地向我撕咬著,我用長矛死命抵住它的前爪,摔倒在地,它用整個身體壓著我,牙齒不停開合著,那股惡臭幾乎讓我窒息。我想用腿把它踹開,卻發現關節全被製住,動彈不得,那尖利的長爪閃著寒光,滴著鮮血,一寸寸地向我的胸前逼近,我拚盡全力的怒吼,聽起來卻像絕望的哀號。